还没开口,就听见旁边老态龙钟的孟大学士一声长揖之声:“皇上——”
孟正今年正值花甲,却偏偏遇上翰林院青黄不接的时候。拜先皇独断专行所赐,翰林清议正当壮年能干历练的大人几乎没有,不是些坐在翰林院内尸位素餐的,就是刚入海的“小虾米”,根本挑不起大梁。
不过朝中本有御史台在,翰林院以往也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满朝“人精”谁都知道,那里不过是一个养朝中闲职,给等着告老还乡的老臣们一个颜面的地方。
只是新皇上任,从去年有了每月“清议”之课,皇帝每月都要亲自到场听一听所谓掌管着天下学问的“学士”们的看法。“清议”就和御史台每月例巡要弹劾官员的“功课”一样,虽只是简简单单的议政,可是能直接上达天听,那就是个“富”得流油的肥差。
郭大学士六十六岁致仕,翰林院担子顷刻间交到了孟院首肩上。孟大学士身体素来不好,常年药罐子吊着,今年过完六十大寿,朝廷恐怕也要及早考虑考虑在翰林院内培养下一任了。
沈寒林遵循圣旨安排他这亲侄子得了这么一个肥差,还被朝中风言风语挤兑他“任人唯亲、以权谋私”,早已经是恨得牙疼。
当然,听见皇帝那天有意让沈秦筝过一两年进吏部历练,沈寒林表示已经看淡了。
随便李肆开心吧。反正他进了中书省,还能压着一头,沈秦筝本事再大,咽喉扼住了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皇帝李肆素来很是亲近翰林院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又不屑于争权夺势中饱私囊的读书人,因此对翰林院的人一直很客气。平日里顾及这孟正老大人的身体,几乎都是赐座的。
可是今天没有。
椅子摆在那儿,老大人竟然是站着的。
听见这一生长谏,李肆眼皮子使劲跳了一跳。沈秦筝隐隐觉得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帝王,嘴上的微笑瞬间僵住,甚至有些即将破裂的趋势。
沈秦筝暗想:“这可……真是新鲜。”
孟正长揖躬身,几乎快要扑倒在地上。沈秦筝甚至暗暗担心,他这老恩师的这把弱不禁风的老骨头会不会当场罢工,折在这勤德殿上。
只见孟正拖着自己年迈的嗓音,真情实感的进言道:“老臣斗胆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莫说翰林院内,就是朝廷上下也早已经非议四起。沈供奉资历尚浅,虽说我朝用人历来豁达开明,以能者居之。可若在翰林院历练仅仅一年光景,沈供奉就直接进入六部重地参晓政事,不仅难以服众,院中其他人日后又该如何面对皇上之前这份看重厚爱……”
沈秦筝一听,立刻明白当下在说什么。
他一个新来的,就算是做了些微末业绩,可直接进六部,那不就是在打翰林院其他同僚的脸么!
沈秦筝想也没来得及想,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微臣忝居其位,无功无业,实在难担大任,又有愧皇上重托,微臣死罪——!”
李肆还没来得及回应这头,那头也“咚——”一声跪下去:“翰林院众饱食终日,不思上进,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老臣忝为翰林院首大学士,有愧皇上所托,恳请皇上治臣等渎职之罪!”
李肆:“……”
皇帝强挤出一个微笑,上前搀扶跪在地上已经抖成筛子的孟正:“爱卿说得哪里的话。来,快先起来——”
孟正五体投地,此刻倒是止住了颤抖,说出的话也显得掷地有声:“翰林院众人有愧皇上厚爱,有愧先皇嘱托,有愧于朝中同僚信任,实在无颜面对皇上……”
李肆真是怕了这老东西的当庭耍无赖,转过身去沉吟良久,看了一眼在一旁同样一动不动的沈秦筝,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妥协了:“好好好,朕收回成命,吏部工部缺额再行斟酌。开朝定省前,也会在问问中书令和吏部侍郎陈万鹏的考量。”
说完,李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只觉得他这皇帝做的着实心累又心塞,想要提拔个把心腹,都有人再三阻拦,只觉得满肚子的窝囊气无处可卸,于是又不自觉带上了点生气。
李肆:“爱卿可满意了么?”
沈秦筝听闻此话立刻明白,李肆的毛此刻已经竖起来了。此刻谁要是敢逆着捋,那可能是官做得腻了,想去天牢里转转。
不料,孟正颤巍巍的直起身,像是没明白皇帝的心思似的,慢悠悠地顺坡下驴又开口道:“老臣还有一事,恳请皇上恩准!”
李肆:“……”
沈秦筝:“……”
沈秦筝不自觉地抖了一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地跪在原地。
恩师……莫不是活腻歪了?
李肆自以为已经做出如此大的让步,孟正就该见好就收,服个软客气客气,未曾想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竟然还给他顺杆儿爬上去,蹬鼻子上脸了。他从牙缝里努力地挤出了几个字:“爱卿还、有、何求?”
孟正保持着那张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晚节脸,面不改色地说道:“老臣斗胆,翰林院编修供奉沈秦筝才名广济,克己奉公,又是我新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老臣恳请皇上恩准,准沈供奉开年为皇子们策论授业教习,以作宗室子弟表率,振天下学子之声威。”
沈秦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