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呐——”
永州官衙内三天两头听见莫大管家扯着三里地远就开始大嗓门地喊他们家大人,早已经习以为常。
话说这莫大管家也是个稀罕人,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管起事来愣是一把好手,几天几夜不合眼,愣是不见倒下。
除了身子骨有点弱,跑两步吼两声就要大喘气以外,没有任何值得诟病的毛病。
话说沈大人刚到永州上任的时候,正是永州百废待兴之日。沈大人还没来得及把衙门里头的官员认完,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也还没开始烧,就被脚不沾地地拉去同城外的巡防司一道处理永州叛军被镇压后的一干善后杂事。
等到此事一了,又赶紧回了衙门,着手亲自接下暂时由莫青调配的那三瓜俩枣的银钱粮食以及物资。
待所有事情暂缓,年都过完了,永州诸位地方官早就备好的礼全都已经过时,只得重新去搜刮民脂民膏,忙不迭的递到沈府,前来探探这位从京城高地跑这儿来扶贫的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气儿。
是像名满天下的江大人那样居易行简呢?还是像上一位被吊死在街头的单大人那样,爱财如命。
后来他们就发现了,沈大人确是个妙人。
你要送些当世的名字画名小吃之类的他自是十分欢喜,但若是找些孤本金食之类的千金难求的物什,那他又一准儿不高兴;若是直接大喇喇的把银票递到家里,那今后几个月大人都要给此人小鞋穿,可要是花钱请大人去游湖喝花酒之类找一些的男人都心知肚明的乐子,只要不过量,不出格,那他又一请一个准儿。
说到底,这位京城来的沈大人,吃穿用度带着京城里头的贵气,却有着柴米油盐的地气,酒肉朋友众多,生活气息浓厚,喜欢恰到好处。
不是个讲究人。
永州府上上下下的诸位大人摸清了这个消息,可是高兴得连连在家给关老爷烧香,感谢苍天有眼派了这样一尊大佛来。
毕竟谁也不是送礼上瘾不是?谁都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前有仕途后有所图。一年到头靠朝廷发的那几两银子的月俸,养得起谁啊!
对于这种不贪财但又好说话的上司,先不说能力与否,谁不喜欢安分守己会来事儿的人呢?百姓乐见清官,皇帝偏爱纯臣,同僚最喜欢的却是庸才,古来如此。
这一来二去的官场上下,倒是出人意料的和谐。一般官爷们玩乐,都会找些富甲一方的乡绅作陪,而永州最盛名的富商傅员外,自然而然就成了各个场子上的座上宾。
短短几月,沈大人已经和意趣相投相见恨晚的傅员外在杏花楼内和洞庭湖畔,结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厚友谊。
而此时,永州官员人见人爱的沈大人手上正十年如一日地一边写着字,一边对着门外的喊声敷衍地应道:“……听见了听见了。”
下人们一边叫着“莫管家”看着来人一步一喘气地蹒跚进门,一边纷纷给这病秧子让出道路,免得避让不及时又让大管家一个不小心摔了跟头。
莫青好不容易绕过门前的石影壁,穿过门前的待客厅,走过园中的小飞虹桥,顺便趁着花匠不在意抬手顺了把富贵园中才发了一点的桂花塞进自己的香囊里,贼眉鼠眼地让自己踱进了书房,然后站在八仙桌前一口饮下永州特有的黑茶,装模作样地用手给自己并没有汗的脸上使劲扇了扇风,感叹道:“哎呀,这南方就是热啊。园子七拐八拐的,可累死小的了!大人咱们可说好了,今年账房得给我多支些月例银钱。”
沈秦筝用笔在一县官送来的湖州端砚上点了墨,然后抬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嫌弃道:“三年多了……你每天这么装,到底累不累?”
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嗤笑,定是实在没忍住的暗卫。
莫青又喝了两口黑茶,往外头咳了两声以示不满,这才转过头来腆着脸笑道:“这您就不懂了吧?大隐隐于市!咱从小就是这么被教育的。”
沈秦筝被他这话勾了点兴致,一边手不停另一边嘴不停地问道:“说起来,听音阁里头到底是怎么训练你们的?”
莫青听了这话,借杯子饮茶的同时遮住脸色,用余光瞟了一眼他们家大人,发现人家只是随口一问,于是心下稍定,打了个哈哈道:“大人待会还要用午饭,卑职觉得您还是不知道为好。”
“……”
沈秦筝写完最后一捺,这才慢悠悠地将手上的湖笔放在笔山,在心里暗暗赞叹湖州来的狼毫委实不错,然后又取出一张纸来准备继续写,顺便懒懒地问道:“又什么事儿啊?”
“喏,您那新欢又递邀约过来了。”莫青很不屑地撇撇嘴:“啧啧啧,明日邀您去郊外的‘水打铺’游湖吃鱼。”
沈秦筝白了他一眼:“啧什么啧,说了几遍了,我跟德泽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是是是,您京城有一个呢,自然没那个意思。”莫青显然对那位德泽兄没什么好印象,话里话外都含着他独有的膈应人意味。
沈秦筝:“什么叫我京城有一个,那是我弟弟!”
“您自己要真这么想,那这几天又是给哪位小姐写这么多字帖画这么多水墨啊大人。”莫青凉凉且毫不留情地拆了他们家大人的台。
纵使沈秦筝现在有一千张嘴,也实在百口莫辩。
无关其他,莫青自他十五岁起就跟在他身后了,他那点心思是决计瞒他不过,所以干脆放弃:“行行行,我懒得跟你掰扯。把前几天永丰县那个县官送来那个茶砖带着,给傅家送过去,就说届时一定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