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义天同沈秦筝跟在箫、行二人后面进了屋子,桌上酒菜早已换了新的,在丝竹笙歌中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傅义天想了半天的话头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牵强附会地扯出了一个寒暄:“沈小公子与修远同姓‘沈’,想来几百年前许是一族也未可知啊哈哈哈哈!”
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沈秦筝筷子僵在那盘剁椒鱼头上面,最终还是没有下得手去。他放下筷子暗暗吸了一口气,再悄无声息地吐出来:“德泽兄有所不知,我同沈小公子本是堂亲。沈小公子令尊,正是小弟的三叔。”
傅义天:“……”
他现在去投湖还来得及吗?
“哪里还是什么兄弟?”沈秦箫顶了一句,一口饮下杯中黄酒,夹了一筷子蟹黄豆腐放在碗里兀自吃着,却并不抬头看众人。
“也对。”沈秦筝状若无意地耸耸肩,亦去夹了一筷子蟹黄豆腐送往嘴里:“名存实亡了。”
傅义天哪壶不开提哪壶,眼睁睁看着桌上的气氛越发诡异下去,此刻真想抓着自己问一问,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凑了这么一场,真真是骑虎难下。
他斟酌了再斟酌,终于再次尝试着开口:“呃哈哈哈,愚兄尚不知修远家世如此显赫,竟然是名满天下的‘国之支柱’秦国公府的近亲……”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啪嚓”一声脆响,沈秦筝手上的筷子活生生被他捏成了两半。
沈秦筝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心中千言万语咽下去,不去看面色同样十分难看的沈秦箫徐行二人,对傅义天道:“我看两位小公子也累了,还是早日休息吧。今日找德泽兄,本是想相邀你与我同上巫山一次,现在天色有些晚了,便约定明日,如何?”
连触两次霉头的傅义天:“对对对,自是如此。”
他转头问徐行:“不知两位小公子居住何处,可愿意退了远处,与我等同住官家馆驿,就当是给二位接风洗尘。”
徐行本能的想要跟他抬杠:“不……”
“那就却之不恭了。”沈秦箫堵住了徐行的嘴:“不瞒这位仁兄,我二人出家游历,身上本就没带多少银两。”
“哈哈好说好说,永丰秋景在江南一带还算是值得一赏,沈小公子尽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众人正要起身,沈秦箫突然叫住了沈秦筝:“二哥。”
沈秦筝脚步一顿。
沈秦箫看着他游历四处就是不肯看他的眼睛道:“许久不见,您能陪我叙叙旧吗?”
永福客栈内。
沈秦箫和沈秦筝面对面的坐着,面对一桌子酒菜谁也没有动筷子。夹在两人中间的徐行方才那碗饭吃得心里有气,现在也不想搀和进着这两兄弟的事,于是旁若无人的疯狂吃着。
过了许久,沈秦筝终于问道:“你到这儿干什么?”
“父亲说他十七岁便已游遍江湖。”
“为何起了争执,我知你不是与人锱铢必较之人。”
“看见了眼熟的江湖人,心里奇怪。”
“江湖人?”
“他的家仆。”
徐行忙里偷闲补上一句:“唔对,二公子你可能不清楚江湖上的事。他手下有个仆人,右手手腕处有一处沙蝎红刺青,是北方‘赤蝎门’的人,和我们有些过节。”
沈秦筝从未涉足江湖争斗,对此也不甚兴趣,因此只是点了点头:“那人姓傅,是江南有名的义商,仗义疏财,广结天下门客,有几个江湖帮手也不足为奇。”
徐行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自顾自低下头去吃菜。
沈秦筝此刻终于能抬起眼看沈秦箫,他此时坐下来,这才开始好好审视自己的弟弟。
那一双譬如寒星的眼睛经过了三年的时光,并没有褪色分毫。熠熠生辉?之余像是淬了一层釉,看起来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琉璃球,里面包裹着汪汪秋水。
时光让这个少年成功继承了沈家人所有相貌上优点,长成了京城所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的模样。
深情而内敛。
相较于小时候的天真无知,少年时期的肆意妄为,如今都被那一层透明的釉包裹在里,只能透过透明的琉璃稍稍窥见一丝风华。
这是他的阿箫。
沈秦筝忽得悲从中来,他什么时候长成了这副样子呢?从前整个人都散发着太阳一般炙热的光彩,而现在却像是被永夜包裹住的圆月,温和而疏离。
他长成了这副模样。
“你……”
“二……”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嘴,沈秦筝清咳了一声:“你先说吧。”
“二哥,你说的那位义商,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
“他……他有武艺,并且不弱。”
沈秦筝笑了起来:“这个我倒是清楚,德泽兄的父亲剡溪公曾经也是江湖中人,听说在江湖上还是个颇有声望的人物,金盆洗手之礼办的甚是隆重。家学渊源,他学些武艺傍身并不奇怪。”
沈秦箫将手上的短剑放在桌上,放松了些许,问道:“二哥清楚他的家世吗?”
二人有意避开几年前的僵局,甚至不去想烟柳亭的那场送别。只要不提及过往,他们之间的气氛就会轻松很多。
沈秦筝提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片白灼菜心:“我也是从江大人处得些许,想来江大人跟剡溪公有些交情也未可知。剡溪公出生在山南,成名却在中原一带。来,尝尝。”
“剡溪公在江湖上广结善缘,甚至和天下武林的少林寺圆空大师亦交好。后来激流勇退金盆洗手,便在山南一带做起了镖局生意,借此攒下了丰厚家底。但老先生身体不好,早早撇下德泽兄仙去了。偌大一个家业,压在他头上,今日还能做得风生水起,德泽兄确实是个人物。”
沈秦箫有些吃味:“你对他很是赞赏。”
沈秦筝:“德泽兄风光霁月,你要是同他相处的久了,自然也会颇为敬服。连江祥大人都同他忘年交好,你该相信江大人的为人。”
“嗯是。”沈秦箫心不在焉地搪塞,岔开话题道:“二哥方才要说什么?”
沈秦筝注视了许久,长叹了一声,道:“阿箫,你长大了。”
沈秦箫猝不及防,脸上飞快印出了两朵红云,耳根烧得直让他心慌。他慌忙起身,急切到甚至打翻了自己的碗筷:“我……我去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