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只好放开医生,颓然坐在长椅上,只要一安静下来,他眼前就会一遍遍回放丁小祥从空中坠落,在他面前撞上坚硬的地面,鲜红的血从他身下漫出来,就像无数妖异的花一样,很快就开满了整个视野。
很奇怪的是,那画面是没有声音的,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就那样静默的,固执的,不紧不慢地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同学,尸体我们要带走了,”一个警察来到他身边,公事公办地说:“我们从死者衣服里发现了两张纸,一张应该算是举报材料,他简单写了自己被暴力追债,非法拘禁的情况,还有主要犯罪嫌疑人的名字,体貌特征和其他线索,这件事已经涉及刑事案件,我们会和死者的母亲联系,后续做尸检,深入调查……”
何田看着警察,嘴唇抖了抖,垂下目光说:“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否则他死不瞑目。”
警察点点头,又说:“后续如果需要,还会请你来作证,”他拿出一个证据塑封袋,在何田面前晃了一下,“第二张纸应该算是遗嘱,他只写了‘我的东西都在我家地板下面,请交给社工中心’,我们知道你是负责他的社工,但这些东西可能是证物,我们需要先检查,如果没什么问题,后续通知你来拿。你看可以吗?”
何田看着塑封袋里浸透了血的纸,和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僵硬地点了点头。
尸体已经被装在密封袋里,从病房推出来,从何田面前经过,病床的四个轮子在瓷砖地上摩擦出清晰尖锐的响声,头顶的灯带发散出惨白的冷光,经过床边金属的反射刺得人眼睛生疼。
何田有心拦住他们,再看一眼丁小祥,但他又不敢,他无法面对他,也无法面对自己,他紧紧掐住自己的掌心,注视着轮床一点点走远,嘴里喃喃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叶加文就在这时赶到了医院,他疾步走向何田,却惊讶地发现何田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站起身迅速跑向相反的方向。
“田田——”叶加文一边喊一边追了过去,跟着何田进了卫生间。
“田田,你出来,我们谈谈,我很遗憾,但这不是你的错……”叶加文用力拍着隔间的门,何田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了。
他听见里面传来及其压抑的哭声,他觉得自己心都碎了,为什么他的宝贝要面对这么残忍的事情?
“田田,你先出来好吗?让我看看你。”叶加文用力去拉门把手,隔间的门被拉得哗啦哗啦响。
“我现在谁都不想看见,你让我安静一会儿行吗!”一门之隔,终于传来何田激烈的喊声。
叶加文停下来,默默站在门前,等了好久,他才终于缓和语气说:“我们换个地方安静好不好?你不出来我不会走的,你要是忍心的话,我就在厕所陪你站到天亮。”
何田还是不开门,叶加文听见里面的声音逐渐从压抑的哭声变成低低的抽泣,再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叶加文不放心,但他又不敢再刺激何田,只能轻声一遍遍叫他:“田田,是我,开门……”
终于在他觉得双腿酸麻,眼皮打架,马上就要撑不住的时候,隔间里一声轻响,何田把门打开了。
叶加文一个激灵,把何田拥进了怀里,紧紧抱住,像找回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他急切地吻了吻何田的头发,用湿纸巾帮他擦了一把脸,就拥着他往外走:“先跟我回家……”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看见何田眼圈通红,头发凌乱,鼻涕眼泪一把,衣服上还沾着血的样子,他的心简直痛得像是被剖出来剁碎了拿去喂狗了。
叶加文把何田半拖半抱着,终于带回了家,一路上何田一声不吭,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布。
叶加文帮他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把他按在沙发上坐着,又塞给他一只猫。
“饿吗?煮个白粥给你吃?”叶加文捧起何田的脸亲了亲,柔声问。
何田看着他,忽然幽幽地说:“我本来有机会救他的,我如果早一点想办法帮他还钱,他就不会被纠缠……但我什么都没做……”
“叶叔叔,我后来也可以救他的,他就在那里,我甚至还在对面的咖啡馆里坐了一晚上,可我还是什么都没做,我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医生说他除了高坠伤,身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伤,你说一个人要多痛苦才能下决心去死呢?”
何田眼睛里的茫然和悔恨像针一样扎在叶加文心里,他罕见的词穷,竟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