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飞燕察觉到雷伍情绪不对劲。
虽然他还能跟许超龙闹来闹去,跟阿妈和她讲话时也嘴角带笑,但那笑意没有进到眼里。
打车回凤阳楼时,雷伍坐在副驾驶座,透过车前玻璃洒进来的昏黄在他宽阔肩膀上镀了层晕开的光,模糊了界线,那身酒红毛衣逆在烂橘子色的光里,也变成了铁锈般的颜色。
从离开素菜馆到这会,他已经吃了五颗喉糖了。
他烟瘾起来了。
旁边的罗萍正抱着朵朵看街景,许飞燕发了微信给雷伍:「你怎么啦?」
叮叮信息提醒声在车厢里很是明显,她见雷伍低头摁亮手机,很快回过头看她一眼,但没说话,回头后啪啪按着手机。
5:今晚等朵睡了之后,你能下来六楼吗?
5: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yanzi:行啊,等她睡熟了我就下来,跟什么有关的事?
过了一会,许飞燕才收到,「和田滨有关的」。
许飞燕一颗心一直悬着。
后来她没有多问,朵朵睡着后,她披了外套走出卧室,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
罗萍还没睡,正在客厅茶几旁盘腿抄经,许飞燕坐到单人沙发处,静静看着阿妈十分缓慢地落笔提笔。
阿妈以前也就是跟着地方习俗在初一十五拜拜地主爷而已,是从阿爸过身之后,她才开始诚心礼佛。
阿妈文化水平不高,一开始不大能看明白经书,于是便让两兄妹帮她找相关音频自己一点点对着经书来听,开始抄经的时候也是,很多字阿妈只能照着字一笔一划硬抄下来,参透不明白经文含义时,也会麻烦他们兄妹上网查一查资料。
随着一年年的功课做下来,如今阿妈的字论不上有多好看,至少是工整干净的。
许飞燕觉得,比她圆滚滚的字体好看多了。
罗萍身上有一股温柔的韧性,面对挫折时不会怨天尤人,生活安稳时不会洋洋得意,许飞燕对自己是她的女儿这件事,心里总觉得很庆幸且自豪。
收完最后一笔,罗萍吁了口气,问:“朵朵睡啦?”
许飞燕点头:“妈,雷伍他有点事要跟我谈,我去楼下一趟。朵睡得挺熟的,你睡前帮忙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就行。”
“行,你去吧,要给你留灯吗?”
“我回来睡的!留玄关小夜灯就好!”
“好好好。”
“你抄完经就早点睡啊,今天坐飞机也累了吧。”
“行,我再抄完一小段就睡。”
关门声细得连声控灯都差点亮不起来,许飞燕轻手轻脚走下两层楼,楼道里所有昏暗老旧的灯泡都换掉了,如今走哪都亮堂堂,身正影不斜。
也是某位“热心街坊”做的好人好事,现在凤阳楼的街坊逮着他就一顿猛夸。
雷伍的密码锁已经录入了她的指纹,她开锁推门,客厅竟没开灯,仿佛每个角落的烛火都让雨水浇灭,湿淋淋一片,瓷砖缝隙能长出滑腻青苔。
“雷伍?”她边换拖鞋,边唤他名:“怎么不开灯?”
许飞燕的手已经快摸到灯开关了,听见一声,“别开,我在这。”
眼睛习惯了昏暗后,能看见沙发上幽暗的身影。
雷伍弯了背脊,双臂抵在敞开的膝盖上,手指没有交握,而是松松垂下。
许飞燕心突然一揪一揪的疼,她趿拉着拖鞋走到沙发旁,把外套脱下搭在沙发扶手上。
雷伍回家后没换衣服,还是那件高领毛衣,身上带着些素菜馆里飘着的檀香,还有一些不属于他的烟味。
矮几上散落许多银箔糖纸,几乎都被捏成一小团,在屋外淡淡路灯映照下宛如能连成线的星辰。
给他买的蜂蜜喉糖都快吃完了。
“睡前吃这么多糖,等会要记得刷牙哦。”许飞燕语气故作轻松,弯腰把桌上的银色星星们拢进手心里,走两步丢进垃圾桶内。
“燕子。”
“嗯?”
“抱一下。”
“好啊。”
雷伍背脊后倚,摊开双臂,许飞燕踢了拖鞋,跪上沙发,腿一跨,直接坐到他大腿上。
许飞燕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似乎红透的眼睛,雷伍已经低头深埋进她温暖肩颈处。
“魏大牛他过身了。”
“魏大牛?”
“就是那个……咳,去跟包工头讨工资,结果一板砖下去……的那个老头儿。”
许飞燕记起来了,是姓魏的那个老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