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翮并未停顿,甚至还有心情给陆嘉遇套上外披,“你不是看得见么?”
她说得没错,陆嘉遇看得比上次更清楚了,常人在他眼里胸口是一团游动的红色,隔着血肉像是能够灼人一般,可钟翮的胸口空空荡荡。
钟翮笑了笑,“我又没有心,哪来的心跳?”
她不解释,陆嘉遇也无暇顾及这个,他颇有些破罐破摔地想:管她是人是鬼。
这次他不用钟翮背了,周府本身就他的出生地,再加上身有眼疾,故此听力特别灵敏。避着脚步声一路跟着周溯到了主院门口。钟翮不知道用得什么步法,跟在他身后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几乎无声无息。
陆嘉遇正准备往前走一些,忽然被身后探出的一只手拦住了。
钟翮低声道,“等一等,他要停下了。”
‘陆眠风’果然停了下来,他停得很突然。周溯被他拽得趔趄了一下,可她并没有生气,转头伸手握住陆眠风的手,“夫君,怎么了?”
她温柔得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可‘陆眠风’却像是听不明白的样子,微微偏了偏头,周溯伸手为他拢了拢披风,眼中翻涌着无限的眷恋,她继续耐心劝道:“红药回来了,就在东厢,之前你那么在乎他,如今也算是有了个好的归宿,明天带你去看好不好?”
她像是哄孩子那样哄他,这次他不再是全无反应,‘陆眠风’看着周溯摇了摇头,“不是红药。”
藏在远处的陆嘉遇望见了这一幕,他的心忽然不可抑止得疼了起来。
周溯今年已经三十有七了,算来陆眠风嫁给她已经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像是漫长得没有尽头,又像是转瞬即逝,那些悲欢岁月都像是蒙了灰尘一般埋藏在角落,如今乍然重见天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情绪鸿如鸣钟一般在她胸腔里作祟,像是不将她开膛破肚不罢休。
可对面的‘陆眠风’对此一无所知,周溯红了眼,哑声道:“我知道,嘉遇,眠风,别气。”
‘陆眠风’得了答案,渐渐安静了下来,周溯松了口气,拉着他近了房中。房中的灯,不一会儿就熄了。
而陆嘉遇站在黑暗中十指几乎陷进手心里,钟翮低头,“松开……”可她为说完,方才在房中被人监视的感觉再一次浮上心头,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主屋的房檐。
一道黑影立在房上,月光下看得不甚清楚,那人一身斗篷将容颜遮了个七七八八。
被发现了那人也不躲,甚至微微对着钟翮点了点头,然后在钟翮起身跃过来之前几个轻点鸿雁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陆嘉遇那时灵时不灵的阴阳眼好像又开始作祟,他晃了晃,脸色惨白,钟翮被他缠住了手脚只能先将人打横抱起,几个起落回了东厢。
陆嘉遇靠着她半晌好像缓过来了一些,他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没了那层阴惨的黑气,没有了神的眼睛又恢复到了黯淡无光。
“我又看不到了。”他抓着钟翮的手臂低声道。
钟翮没说什么,她将人放回了床上,神色有些莫名,她知道陆嘉遇这会儿是真的看不到她了,这些他瞒不过她,“你睡吧,我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陆嘉遇没了眼睛只能妥协。
钟翮转身轻手轻脚关了房门,起落间跃上了青瓦的屋檐,血月过后的月亮是这个月最后一日满月。一轮皎洁的明月将周府照得如同撒了银霜,若是有人抬头便能够轻易看到钟翮那身醒目的白衣。
好在这其实对钟翮也并无威胁,她站在房檐上起落间周身浮起模糊的黑雾,将她与夜色融在了一起。
前日那颗发疯的树如今像是被人砍断了根系,彻彻底底成了一杆枯枝,里面锁住的阴鬼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巨大的阵法一夜之间就剩下了一个枯死的阵眼。
钟翮伸手在枯枝上抹了一下,像是熔岩一般一道火光亮起,转眼又熄灭了。她皱了皱眉,所以这阵眼还活着?
钟翮转身几个跳跃落在了主屋,睢城的十一月末冷得刮风都像是在刮刀子,而钟翮脚下的房子却比冬风还冷,就像是用一千根怨鬼的肋骨楔进墙里那样,冷得要将人骨头冻碎。
钟翮蹲了下来,伸手拨开一个瓦片,里面的暖气扑面而来,说是暖如春日也不过分。床上周溯盖着锦被,侧身环抱着‘陆眠风’,而‘陆眠风’平躺着,合眼睡得安详。
可钟翮的眼睛微不可查得闪过红色,瓦片下躺着的人在她眼里就成了一只木偶。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只是昨夜那双泣血的眼睛在她心里挥之不去,若是那双眼睛是陆眠风的,这事情就难办了。
傀儡术是术法里的末流,大多是用槐木做人偶。而一些低等的人偶只要滴上主人的血便可供驱策,若是施术者有些道行连这点血都用不着。而高阶一些的傀儡不仅与生人无异,而且音容笑貌能够与所复刻者完全相同,说白了就是做个替代品。可是做这样高阶的傀儡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一滴血,更重要的是生魂。要做人傀儡需要的是人的魂魄,这魂魄决不能是死的,须得是命垂一线之时,生魂离体,靠捕灵阵招来魂魄,作为引子放在人偶七寸的地方。而最阴毒的部分还是要在眼睛,生前千万种颜色都存于双目,而死后这双眼睛也当镶嵌在人偶之上才尽善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