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穹顶骤然下压,水底的光线像是被黑暗收拢,一双无形的手拢住了两人。呼吸都被剧烈的水流掠走,陆嘉遇只觉得自己的神志都随着呼吸变得一片漆黑。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耳边。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是冷,不像是冬日里那样的的寒冷,而是另一种,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那样的寒气将他扼住,那丝丝缕缕的寒气从他的身体里一点一滴得渗透出来,五脏六腑与属于活人的血脉跳动似乎都消失了——那是从死地渗出的阴森气息,他像是躺在一片孤坟堆中。他不是贸然造访的不速之客,而是久别重逢的归人。
陆嘉遇冻得牙关都开始打颤,他试图缩起手脚,腿膝盖却碰到了潮湿的木板,他骤然睁大的眼睛,他躺在真正的棺材里。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四周尖利的叫声似乎从地底钻了出来,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陆嘉遇猛得呼吸了几下,方才在水中窒息的压迫感才消失,他抬了抬头伸手摩挲了一下四壁的大概位置,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与他的身体几乎是差不多长的。他微微曲起右腿猛地踹了一下头顶地棺材板。灰尘零星落下,呛得他睁不开眼睛。陆嘉遇伸手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正当他准备踹第二脚的时候,刺目的白光却先扎进他的眼睛。
整个棺材板被人掀了开来,一双苍白的手搭在了棺材边上。陆嘉遇猛地坐了起来,幽幽鬼火青天白日的在棺材周围游荡,而那双手是钟翮的。她本身脸色雪白,可如今跪在棺材前脸色却如同金纸一般。陆嘉遇一惊,猛地攥住了她的手。
手心里传来黏黏腻腻而温热的触感,似乎已经不需要回答。钟翮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袍上绽开了五片血迹,肩头两处,心头一处,脚踝两处。钟翮甚至连平日里那点似有似无的笑意都维持不住,她也知道陆嘉遇必然是吓着了,可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做了一个口型,
“别怕。”
话没说完,她如同稻草一般的身体就撑不住了,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一般顺着棺材就往下滑。陆嘉遇顾不得自己身上刺骨的寒意,翻出棺材试图将钟翮拉住。可钟翮的比他高许多,他只来得及让钟翮倒进他的怀里。
触手一片滚烫,陆嘉遇震惊地发现,钟翮发烧了。他立马脱下罩在自己身上的外袍,然后将它披在钟翮身上,他的衣衫有些小,为了裹住钟翮只能张开双臂试图将她环住。钟翮没有意识,仰着头靠在陆嘉遇肩膀上,滚烫的呼吸就落在陆嘉遇的耳侧。他伸手搂紧了钟翮,像是抱着一块炭火,之前浑身乱窜的冷意又笼罩了他的全身,纵然是抱着钟翮滚烫的身体也无济于事。
他哆嗦着抬头环视,四周是摆得整整齐齐的棺材群,像是一座巨大的棋盘一般躺在黝黑的土地上。群山环抱,深青色的枝叶遮天蔽日一般将这片无人之地封锁起来,如同一只倒扣的碗。这片死地只有一点白,钟翮徒手掀开了漆黑的棺材盖,露出惨白的绸布,棺材中不知道被谁铺了柔软的绸布,如同一张上好的闺床。
若是从半空中俯视,那唯一一口被开了的棺材,便如同棋局之上的第一枚白子。陆嘉遇的手指动了动,仿佛触摸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他低头发现自己与钟翮脚下的泥土仿佛经历了一场雨水,变得潮湿泥泞。而更糟糕的是,钟翮身上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的痕迹,殷红的血迹顺着她雪白的衣服丝丝缕缕渗进泥土中。
她的脸色已经与死无甚区别了,陆嘉遇抬头,心里漫上层层阴影,他站起了身来。这地方不能久呆,他自己身上肆虐的寒气尚不知道原因,而从来天神一般的钟翮却没了声息,若是再呆下去,他们还未破阵,怕是就先死在这不明不白的地方了。
他心下一横,将靠在棺材旁的钟翮扶了起来。钟翮高他一些,要扶起一个女子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他脚下泥泞忽然滑了一下,陆嘉遇腿一软就单膝跪在了地上,尖锐的石块磕在他的膝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可他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用尽力气撑住了摇摇欲坠的钟翮。
他转身将钟翮背在背上,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撑着自己与背上的人。四周都是山路,他用了些力气将钟翮往上撑了撑,淅淅沥沥地冷雨争先恐后地从密密麻麻的枝叶中落下。他额前的头发都凝成一股一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