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山上有三座主殿,朝阳殿坐西向东,依着山势而建,用以朝人间炽阳光明正大之意,远远看去似一艘巨船卧于松涛林海之中,有卷涛之势。这座正殿倒是不怎么常用,在钟翮看来只是一座不好打扫的礼堂,只有三年一开的‘遗珠会’期间才会开放使用。说到‘遗珠会’各家仙门就绕不过去钟鸾,青鸾道祖年轻大抵是个风雅人物,将有根骨的弟子比作遗珠,而选拔弟子的盛会便叫做‘遗珠会’。各家想要入仙门的年轻孩子先要去各个门派的执事堂拿令牌,然后派对去各家山门前派对测根骨。至少七年前,苍梧山这一脉绝对是热门选项,翘首以盼的弟子们排起队来可绕山脚三圈。
就如同苍梧山上的正阳殿一般,钟家走的人道,人道讲究心性坚毅,刚正不阿。师祖钟鸾又是魂影的开山鼻祖,故此钟家的弟子多影修。魂影与心□□息相关,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故此多数钟家弟子都是自律谨慎的性格。要说谁家最不可能走鬼道,那必然是钟家。
也难怪陶致不信钟翮这‘软绵绵’的解释,钟翮知道自己以前名气比较大,只是自己已经‘堕落’多年,这时候见到自己还没拔剑,那必然是前辈了。
陆嘉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狼,方才激出来的鬼气不怎么受控制,此刻陆嘉遇心里像是盛满了岩浆,谁多看钟翮一眼,他都恨不得捏断对方的脖子。钟翮喊了他一声,他方才清醒了一些,陆嘉遇一个激灵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几步走到了钟翮身旁,开口道,“陶爷爷,抱歉。”
在场三人都听得明白,那样明显的杀意没人会感受不到。陶致笑了笑,摆手道,“陆公子不必介怀,我在揭阳村的时候不怎么讨孩子喜欢,多谢你陪我多日,这次算来还是我将你二人骗进来的,那点杀意不算什么,只是嘉遇,你骤然得了这力量还是多加小心免得伤人伤己。”
说着他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陆嘉遇便沉默了,忽然他的脖颈上落上了一只温热的手。一阵暖流顺着脑后融进了他的身体,仿若吹破冻土的春风,那只手安抚地在他背上拍了拍便收了回去。
钟翮收回了笑意,放心大胆地斜靠在身后的鸟群上,“先生不如直说?引我们进来的可是一方傀儡,生时如生人无异,钟翮学艺不精,三教九流都知道些,可愣是没看出来那傀儡真身,足以见先生大能,我实在想不到能帮先生什么。”
陶致一愣,他与苍梧山有些渊源,少时也曾听闻钟家少主精彩绝艳,性子有些顽劣,不谙世事。只是如今一见,倒是意外的直接。陶致伸了伸手,原先落在地上粗糙的木椅缓缓变化,无数细小藤蔓将它修整成了一个规整的样子,扶手一旁的弧度都磨成了圆形,而椅子下是两根比较粗的藤蔓缠绕成的轮子,前后能够自然的推动。
“你行动不便,不如坐下说?”陶致伸手指了指椅子,“我有求于你,绝无害你之心,二位大可放心。”
陆嘉遇听到‘害你’二字,眼中猩红一闪,陶致没害怕,他心知陆嘉遇信不过他,于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传言钟家人有债必偿,不知道可信几分?”
钟翮托着下巴眯了眯眼睛,“先生消息不灵通啊,我早就不是钟家人了。”
陶致苦笑,“我不过是一赌。”
钟翮伸手,“不过既然你有我钟家的璜珮,此地也没有其他苍梧弟子,没有不应的道理。”
说罢,钟翮示意陆嘉遇放下自己,坐在了那个木头的轮椅上。“傀儡算是木灵,修木灵的人不多,观先生法相倒是与平章湖的楼家有些像,只是……”
“楼家二十年前就被灭了门,钟家少主果然聪明,”陶致并无半分被冒犯的怒意,他叹了口气,“我不姓陶,本名楼生。”
钟翮有些惊讶,“楼生?先生可是楼宗主的亲弟。”
楼生摘下了帽檐,脸上的沟壑渐渐隐没露出了本相,他瞧着年纪不过三十,眉目间舒朗,眉眼间藏着挥之不去的山野之气,无端让人想起春日里郁郁葱葱的草叶。
“我姐姐是楼冥,楼家最后一任湖主。”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满是怀念。
陆嘉遇一直沉默地站在钟翮背后,他忽然开了口,“平章湖在什么地方?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平章湖景色很好,他在那里有不少故友。”
乍然提及陆眠风,楼生的眉眼柔和了下来,“你爹爹在给你留后路,”片刻却又黯然,“可惜我尚未能自保。”
“我父亲与先生是什么关系?”陆嘉遇沉默了一会儿道。
“眠风小时候曾来平章湖修过一段时间的课,我与他可算是师生。”楼生走近了握了握他冰冷的手,陆嘉遇愣了一下,片刻却非常别扭地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楼生知道陆嘉遇不习惯,也没计较,转过身与钟翮四目相对,“平章湖就在这里。”
“怎么,难不成有人在这里布了沧海桑田?”钟翮低声道。
楼生垂首摇了摇头,“是这个阵,平章湖的水源是一口天生灵气的泉眼,我们族人都叫它幽咽,春日里那口泉眼总是有细碎的流水声,听着像是哭声一般,我族全靠这一口泉眼活命。”
钟翮催着轮椅向前,行至洞口,仰头看头顶阴沉的天色,“楼家所修的道杀意不够,不够自保,住在这么个远离纷争的地方是个不错的选择。”
‘镜上’里山幕重叠,云似悬钟,狂风朔雪嘶吼着像要将外来者都撕碎。这样可怖的情景却未曾让楼生眼里的情绪有半分动容,他负手立在洞口,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便先一步踏进了狂风中,钟翮那点肺腑里七扭八歪,她领了他的情,低头一礼,带着陆嘉遇一头扎进了雪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