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黑团团云锦,交领内衬却是血红色,顺着雪白的脖颈交叠在胸前。他指尖血红,手腕上还挂着一串叮叮咚咚的铃铛,
“归来……复行路……惟恐……意迟迟……”他轻轻勾了勾红唇,一步又一步摇曳生姿。揭阳村不大,门前延绵的白线像是棋盘上的黑线,将四溢的鬼气牢牢困在其中。
可它又是那样的脆弱而不堪一击。
他凤眼一转,眼瞳漆黑,“大魔大魔地叫,你们这些小辈,太没礼貌了。”他背后的黑气像是一道又一道黑纱,顺着裙角摇曳在他身后。
揭阳上方,浓云翻滚,他抬头瞧了一眼,忽然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应该记得,我的名字是楼千秋。”
据说他生于混沌之时,无父无母,天地所诞,是从尸山血海里练出来的大魔,也是第一个以魔族自居,建立了门派的大魔。他肆无忌惮,偏执残忍,他自认天上地下独他一个,故此自名千秋。他没别的爱好,除了为自己养炉鼎。死灵魂魄当然珍贵,可活人那被天地灵气所滋养出来的皮囊灵窍更让他渴望。楼千秋就输在他的炉鼎身上,那个宣纸一样苍白的女子将自己办魂所化的匕首,捅进了他的心脏。至今他的后背仍有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自此开始了长达千年的沉睡,楼家人洗去了他留下的所有痕迹,一代又一代飞蛾扑火一般以肉身成为他的牢笼。
楼千秋身后的黑气骤然蓬勃,一道闪电骤然照亮天地,映出他冰冷的眼睛。
狂风中楼千秋缓缓矮下身子,伸出手指在那固若金汤的盐线上抹了一下。肌肤接触白线的瞬间,整齐有序的黑气凝固了一瞬,随即像是找到了出口的困兽,疯了一般倾斜而出——除了阮青荇在的那一处。
天际的云像是被人堆积在了一起,大风像是龙饮水一般扶摇直上,若隐若现的雷声遥遥传来。楼千秋就站在旋涡的中心,连发丝都一动不动。
“阿阮啊阿阮,你竟然舍得要你的后辈用命催来我的大天劫?”他像是在对情人低语一般。
“那我们来试试啊。”楼千秋弯了弯眼睛,站直了身体。
混乱的魔气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归于他的身体,“起来。”他的声音骤然冷却。
房门内平躺的尸身纷纷睁开了眼睛,颈侧爬满了花纹。没了体内生气的压制,他们体内被压抑了千年的血脉终于反扑了回来。
阮明德和霍文站在最前,那样一群人脚下轻轻,步调一模一样向他们的先祖缓缓踏来。楼千秋拍了拍手,“虽然次了一些,但够用了。”
阮青荇震惊而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片逼近的黑影,为首的是她的血亲。火光电石间她忽然想明白了许多,她是被他们故意支开的。这样残酷的结局除了她与这群不谙世事的孩子,剩下的人都一清二楚,而他们始终对她三缄其口。
阮青荇额上的冷汗滴落了下来,她无暇去想他们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他们一定有不为她知的难言之隐,阮明德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留下退路,那一刻阮青荇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自己就是这群稚子的退路。
逢春所化的屏障也像是感觉到了危险,骤然迸发出更亮的光芒。
她隔着这道翠色的屏障瞧见了站在屏障外的楼千秋,他胸口躺着一道漆黑的血洞,满眼都是冰冷的笑意。
“要出来吗?”
要出来吗,把你身上最后的血脉给我,而我给你自由。
他像是站在层层黑纱中,楼千秋看了一眼逢春,却毫不在意,他的声音化为一道线,从人群之外传到她的耳边。
“这个屏障,我进不去,他们也进不去,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他将手指撑在额头,露出一个微笑。
什么交易?阮青荇的骨骼像是都要被冻在一起。
沉默的回答被楼千秋听到了,“我用这些人换你出来。”
“真的吗?”她的牙都在打哆嗦。
“真的,我怎么会骗你?”楼千秋肆无忌惮,却也志在必得。他什么都有,
阮青荇挡着怀里的孩子们,沉默了片刻,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而楼千秋时间有限,他眉间的不耐渐渐显现了出来。他什么都有,但要在这大天劫下活下来得有一颗心脏,说到这里他便想起了一只手便掏了他的心的人,一时间眉宇间戾气横生。
“那么……”
身后站着的尸魔们蠢蠢欲动,黑雾几乎将整个外界包裹。
孩子们惊恐而无助地看着挡在他们面前的阮青荇,在今天上午他们还从外面站着的人手里接过糖果零食,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有了很厉害的仙长给的法子事情还会变成这样。他们以为那一道道白线防的是从外面进来的东西,可若是危险来自于他们每日朝夕相处的人呢?他们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苦楚?
这世上仅存的楼家血脉们蜷缩在一起,望着这片看不到希望的人间地狱。
郑苑是这个村子里的小霸王,从前没少被阮青荇揍。可他们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只是玩起来没轻重。郑苑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她其实身高只到阮青荇的胸口。几步上前拽住了阮青荇的袖子,目光恳切,哆哆嗦嗦道,“别……别去……”
阮青荇在那一刻走神了,这群小孩,没有自己能活下来吗?她心中的茫然几乎要溢满这片净土,可她不能让这群萝卜头看出来,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们的。”
她抬了头,让孩子们都进屋子,她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比在自己唇上,“别怕,别出声,也别开门,直到钟姐姐来,听到了没?”说完,眨了眨眼睛便把门关上。郑苑惊恐地看着那扇老旧的木门将光线吞噬地只剩下一条线,‘咯噔’一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这样消失在了光线里。郑苑抱紧了在怀里爆发出惊恐哭声的其他孩子们,咬了咬牙。
不知道这扇门能够撑多久,阮青荇伸手拍了拍门环,楼千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用的。”
说着,她就看见隔壁家那个最爱钱的吴大娘目光呆滞往前迈了一步,一阵刺耳的声音过后整个人像是被热油泼了一般惊叫着消失在了逢春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