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渊之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成了新魔尊的阮青荇,嘴边还衔着一根草有些焦躁地在悬崖边上踱步。一头银发的应龙偏头看了小孩一眼,淡淡道,“她不会有事。”
阮青荇吐出了那根草,“哎,我知道,钟姐姐的本事我是信的,但是我化魔的时候就已经很疼了,她这么下去继承整个鬼渊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
安秧笑了一下,阮青荇是没吃过苦的孩子,比切肤之痛更痛的事情多如牛毛。他并不打算多言,安秧甚至私心想,她永远不知道就最好。
鬼渊中浮起一人,钟翮先看向了安秧,袖中一掷,秦雪衣的佛魂便向他飞去。安秧小心翼翼地接住了,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残破的魂核,然后对着钟翮行了大礼。
钟翮抬眼,“秦雪衣的魂核就剩下这点了,不记得你也不记得她自己,重塑人身是没有可能了。若是放她去投胎,大概还能安安稳稳再活一世。”
安秧的眼睫微微一颤,开口道,“我知道了,多谢鬼主,生死不强求,一世已经很长了。”
阮青荇不知道这件事,只安静地站着听,待他们聊完看了一眼钟翮开口道,“陆嘉遇被陆汀州带走了。”
钟翮眼中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勾唇笑了笑,轻声道,“那再好不过了。”
陆家将门派建在嘉陵江一代,随水而居。嘉陵不像长白寒冷与炽热都来得轰轰烈烈,像是藏在潮湿青苔下的碎瓷片,一点一点割去陆嘉遇的血肉。
尽管这是他父亲的出生地,可陆嘉遇仍旧不喜欢这里。
陆汀州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只将他的经脉都封住,直接回了嘉陵。陆汀州免不了俗,她本对流落在外的孙子多有偏袒,于是打算将门派中最好的屋子给他住,寻陆家最德高望重的修士来当他的师尊。
陆汀州默不作声为陆嘉遇安排好了一切,这一条路足够陆嘉遇安安稳稳走到当年月华的位置。可陆家人总是刚正在不应当的地方,陆嘉遇也一样。
“我不拜师。”脸色苍白的陆嘉遇站在台下,对着台上一种长辈口齿清晰道,“我已经有师尊了,我不能再拜师。”
他是那样固执,固执得像山中顽石。
被请来的修士脾气暴躁,当即带着弟子拂袖而去。陆汀州没有拦,等到只剩下她二人的手,她看向那双与陆眠风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道,“可是她不认你。”
这话半点余地都不给陆嘉遇留。
可是陆嘉遇已经经历过了足够的创伤,这一点风雨仿佛已经对他毫无影响了。他这几日来过得并不好,脸色透明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尘埃中。
那是一场无声的对峙,陆汀州将视线从那单薄的肩上移开,率先认了输。
“你去祠堂跪一晚上吧,你爹的灵位也在哪里,明日给我答案。”
陆汀州说完便起身往门外走去,陆嘉遇端正地跪在地上目不斜视。陆汀州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一只温热的手掌在陆嘉遇肩上按了按,他听见陆汀州叹息,“没有师尊的孩子,在仙门里是要受欺负的。”
陆嘉遇没做声。
那一夜祠堂的地砖很冷,明明已经是四月的天气,可陆嘉遇还是觉得冷意要顺着他的骨头钻进他的身体里,然后五脏六腑都被冻住。
陆嘉遇没有跪,他掌着蜡烛将陆眠风的牌位拿下来抱在了怀里。爹从不让他跪,陆眠风总是心疼他,而剩下的人他不认得。
有月色将从窗格中漏进屋子里,落在蜷缩在地板上的陆嘉遇身上。他像是一个失去双亲的小动物,将陆眠风的牌位紧紧地抱在怀里。
黑暗中,他的呼吸声平稳与平时无二,只有细细接着月色观摩才能看见陆嘉遇眼角蜿蜒的眼泪。
他在那一夜哭了他前二十年最后一场。
第二日,陆嘉遇两手空空上了坐忘峰,他甚至将月华剑都归还了回去。一门一派中也有自己的排布,陆嘉遇执意不拜师便无法像普通弟子一般住在内院中,因为每一院都有自己的归属。陆家像是一个森严的棋局,用一格一格砖瓦将弟子们分开。坐忘峰是犯错的弟子关禁闭的地方,有月华叛逆在前,陆家几位长老铁了心要将这匹野马驯服。
到头来,哪怕是回了血脉之地,陆嘉遇仍然没有归处。
坐忘峰上常年浮云蔽日,站在峰顶向下看除了茫茫云海什么都看不到,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陆家人舍不得陆嘉遇那一身血脉根骨,准许他跟着普通弟子一道听课。只是不拜师便没有先辈愿意好好教他,说道理一门一派,一流一式中都仍有隔阂,各家长辈都想着将家学传给亲传弟子。
这是陆家的一贯作风。
陆汀州虽是陆家家主,可这是陆家的规矩之一,她也不得不遵守。陆嘉遇一直没有自己的佩剑,那一日早课下了之后,陆汀州叫住了要上山的陆嘉遇,“嘉遇,等一等。”
陆嘉遇闻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陆汀州,“祖母。”他的声音里没有多少感情,而陆汀州却心中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