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英的到来,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不少。
与陆眠风见完礼后,陈英回头看向跌坐在水中央的弟子。看衣裳应当是陆家新进门的内门弟子,几番斟酌陈英道,“知春,带回去吧。”
陆知春还在半空中维持着着后来弟子的秩序,听见探陵君叫她,当即化作一道剑光落在了地上。
“是,探陵君。”陆知春先前没注意这边,再一抬头却正对上了陆眠风。
当即就愣住了,眼框先红了一圈,陆知春忍了忍,万般克制道,“师叔……”
陆眠风记得这个师侄,点了点头,“知春。”
那位弟子被陆眠风拎着领子从水中揪了出来,她眉间皆是冷意,“抄家规二十遍,禁足三月。”
首席师姐发了话,那弟子便是心里不服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
陆眠风这才满意了些,回头看向满堂神色各异的小辈道,“诸位正道向来恩怨分明,恩必报,怨必偿,要危亡之时清算的,滚出一线天。”
陆眠风的长相被陆嘉遇继承了七分,年少时陆汀州向来纵容这个唯一的儿子,就算身死魂灭,他身上的肆意与洒脱仍未被磨尽。
似乎觉得震慑不够,陆眠风扫过眼前众人,“最好不要出言冒犯我家主上,不然我亲自让你们闭嘴。”
鬼道从来不讲道德仁义,陆眠风修得久了竟也有了三分邪气。
陈英见状,手掌微微按了一按,对陆眠风道,“我钟家弟子定然不会忘恩负义,还请陆公子放心。”
钟家家主都这么说了,其他几家自然不会挑事儿。
魔尊阮青荇早先擒住了秦游,顺手就将跟来的秦家弟子送去了敦煌交给安秧。一线天有钟翮和陆眠风,镇得住场,最难缠的剑修就被丢在了一线天。最后剩下的不过是陈家和一些散修,干脆被安顿在了楼家幽咽泉。
顾徐行与云家主有仇,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干脆来了一线天。阮青荇对着那群跟玻璃一样的医修就脑袋疼,干脆也来了一线天。
将这群修士安排好以后,陆眠风伸手示意陈英先行,两人不见外。陈英信得过陆眠风的人品,谢过之后两人并肩而行。
陈英道,“贤侄……你这魂魄是?”
陆眠风毫不避讳,伸手亮出破碎的魂核给他看,“死过一次,大彻大悟了,时间长了倒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眉眼间笑意舒展不似作伪。
陈英却皱了皱眉,陆眠风知道他在想什么,边走边道,“素问探陵君照拂门下弟子,想来一线天中您的旧人还很多,他们都很想见你。”
随着陆眠风的话,一道雾气散去,一线天的林中站满了人。
或者说,鬼修。
他们的面容都停留在青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或是哀戚,或是期待。这些流离失所的游魂们等待这一天太久了。
陈英的手指颤了颤,站在最首的鬼修终于是忍不住,单膝向陈英跪下,颤声道,“愿师尊岁岁安康。”
陆眠风不再打扰,转身离开了这里,故人叙旧,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钟翮踽踽独行三十年,将所有因她而死的钟家弟子一个一个的找了回来。世道炎凉,恩怨难纠,但她自己心中有一个算盘,一肩冷血将世道再次扛了起来。钟翮去东陵的时候带回来了一盏塑魂灯,用她的心头血养着,然后将陆眠风残破的魂魄一点点拼了起来,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了第二个。
漆黑阴暗的一线天,自此有了掌灯等待鬼主回来的人。
陆眠风退出树林,一回头便瞧见等候已久的两个人。陆眠风瞧着已经面目全非的陆嘉遇竟感到有些陌生,可眉眼却先温和了下来。
这么些年里因为魂魄不稳的缘故他甚少出门,关于陆嘉遇的一切都是从钟翮嘴里听来的。
她口中那个坚强而又倔强的孩子与自己家从前那个爱哭粘人的小包子相差甚远,如今亲眼得见,他又觉得陆嘉遇似乎本该如此。
陆嘉遇冠的是他的姓,身上流的是他的血,又怎么会碌碌一生?
“你长大了。”他还是开了口。
下一刻,陆嘉遇似乎再也无法忍耐,几步上前扎进了陆眠风的怀中,他的双手哆嗦着抱住了陆眠风的腰,他想说好多好多话,却无从说起。
陆眠风拍了拍他,低低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少长进,怎么如今还是这么爱哭?”
陆嘉遇哽咽得含含糊糊,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钟翮适时接了话,“前辈说的不对,他才不爱哭,这三十年里的眼泪,都在这一两日里流尽了。”
陆眠风伸手为陆嘉遇擦去脸上的水迹,“主上说得是,是爹爹说错了,不哭哈。”
钟翮无奈道,“您怎么跟我那群师姐一样,还是叫我主上啊,我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