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段嫣原先的计划,能引开这人便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此时段嫣却改变了注意,她痛得忍受不住似的,再次蹲下身,细长的手指在脚踝处轻揉几下。
她垂眼,不一会儿那双清冷的凤目就沾染了水汽,睫羽湿润,如月宫神女坠入凡尘,平添几分不忍。
“我有些害怕……”她就那样捏住殷疏袖口,美人指,细长如刃,直能戳到人心间去。
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转身离去,若再在这里滞留,便定然会陷入设局之人的局中。殷疏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他一贯理智,自六年前随着贪狼将入赵,到如今人人畏惧,谁都暗地里啐他一声薄情寡义冷心冷血。
他是该转身就走的。
但此时,殷疏指尖抵住冰凉衣料,他像是个旁观者,看着自己弯起眼睛,露出那副市侩圆滑的表情。
“我扶着您走。”
死湖之上落了满满枯叶,纹丝不动,脸上却能露出那么多的神情来。
殷疏不合时宜地想着:他或许该把那副表情收一收,太过谄媚了。眼睛笑起来时得再弯一些,她似乎总是喜欢那样的弧度。
……
段嫣失踪那会儿,含细简直吓得心跳都快没了。等见着段嫣被人搀扶着回来,她当即就落下泪来,泣不成声,可见是惊吓过度。
“好了,我这不回来了?”段嫣笑着拍了拍她,转而介绍起身侧的人,“这是……”
想起这人也没有说自己名字,段嫣便稍歪了歪头,看过去。
“你叫什么名儿?”
“郎离,殿下可唤奴郎离。”
“这是郎离,多亏了她,我才能回来。”段嫣说完,含细才分出心神去瞧这眼生的宫婢,却一眼就愣住。那面上素净得很,不涂脂抹粉,可惊人的艳色却似风席卷而来,过境无物,让她一下子无暇再想其他,脑内空空。
待回过神来,含细才注意到了段嫣一瘸一拐的模样,连忙心疼搀扶着她走进殿内。
殷疏被落在后面,他也没有追上去,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轻捻,若有所思。
抿了抿唇,他将手背在身后,随后却又又发觉如今身份不适合这个举动,便将手垂在了身侧。
“站在外头作甚?”
里头传来声音,殷疏低着嗓音应了句,才慢条斯理走进去。
方进去,便没见着人影。他撩起眼皮随意往四处看,却见屏风上搭着见衣服,绣着山水的丝帛后有绰绰人影。
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殷疏睫羽翻飞,抿着嘴迅速转过身。衣角在空中划过,甩出烈烈风声,足以窥得其心内仓皇。
屏风后,段嫣衣裳齐整。
她神情冷淡,垂手而立,站在个极巧妙的位置。进来的人看不见她,她却能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过了会儿,她扶着屏风,慢慢走出去,脸上瞬间又是温婉神色。
“等久了吧?”
一派温言软语,弱质无害。
殷疏这时才转过身来,眼低垂,他道:“不曾久等。”
这个名叫郎离的宫婢就这样暂时跟在段嫣身边了。而前些日惊闹满宫的刺客依旧没能连根拔起,不过禁军守卫,宫中人倒也没怎么惊惶。人身得到保障,心思反而是活泛起来。
不少人都因着殷疏化名的宫婢得到泰清公主的青眼而心中嫉恨,三番两次当着殷疏的面冷落讽刺,再过分的便是暗中使手段,希望借此让殷疏惹怒公主,灰溜溜离去。
这些在殷疏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两三下便解决了。
他仍然好好儿的跟在段嫣身后,直到那日碰上了张成端。
五十大板,怎么也得数月静养。张成端不过休息数日,竟然又进宫来了。
烈日当空,那人穿着惯穿的玄色锦衣,脸色苍白。
见他还能走动,段嫣便知那日昌平帝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大概是舍不得这么一枚棋子,留着,以期长效。
两人迎面相对,张成端在距离段嫣数步的地方停住。他高高突起的眉骨在惨白的脸色下都柔和了几分,下颌线条干净。
张成端不说什么,只压着眉眼,张狂挡住去路。
直到被一道凌厉视线蜇了下,他才轻慢地撇开眼神,落在段嫣身侧,个子极高神色冷淡的宫婢身上。
第77章
张成端只浅浅看了一眼, 便移开视线,压根未将面前的宫婢放在眼中。他伤势未愈,这样站着也是极大的折磨, 但神色上倒是很隐忍,不露痛色, 很有几分铁骨铮铮意味。
他嗓音低沉沙哑, 说话随意:“婢子无礼,公主早些打发得好。”
当着段嫣的面就说她身边的宫婢无礼, 这实实在在是在打段嫣的脸。但他本人却没任何察觉,似乎只是直言说出实情。
段嫣脸色未变,也不打算同张成端牵扯过多, 便只点了点头, 欲绕道而过。殷疏停了下来, 他那张稍稍修饰过的美人面上, 瞬间泫然欲泣,明明身形高,却也能作出小鸟依人状,在段嫣身边柔弱哭诉。
“这位大人何必言语伤人?奴婢即使再不成器, 那也是殿下的人,您如今越过殿下管教,难道是不将殿下放在眼中么?”
他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 肩头轻颤的模样做得十分到位。
张成端本身名声便不好, 加之时常压着眉眼, 自带生人勿近气场,张狂不羁,行事肆意,正巧对上了殷疏的控诉。于是不光段嫣身边跟随的一些小宫婢, 就连张成端身边的人都忍不住觑了他一眼,心内也觉得这位小侯爷管得太宽,要惹公主殿下生气了。
段嫣不做表态,含细倒是皱了皱眉。她很是看重规矩,段嫣尚未说话,这宫婢便先开了口,显然是规矩学的不行。
不过,那话说得却极称含细心意,比起宫婢的不懂规矩,显然是张成端这态度更让她不喜。于是她也没有多追究,只沉默着等待自家主子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