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县城中高端餐饮领军的七星斋多年来潜心研究摆盘技巧,在外观方面死下功夫,以图拔高菜品的性价比——厚底铝箔餐盒被细心划分出不同区域,配菜蛤蜊蒸蛋、沙拉酱和味增汤另用漂亮精致的小盒兜着,挤挤挨挨依偎在主菜盖饭旁边。
付罗迦可惜的是这时候自己胃口不大。他慢慢撕开餐具袋,拿了个勺子出来,先试了试蒸蛋。
苦的。
饭里的龙虾肉。
苦的。
他砸了咂嘴,意识到不太对,起身去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只大茶缸。
水灌下去,舌根还是苦的。
他盯着自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百二十七块钱,转头去找许之枔。但许之枔没在这里。
……他说他去干嘛?拿杯子。杯子在哪儿?他卧室的电脑桌上。电脑桌——
付罗迦猛然扔开茶缸冲向卧室。许之枔坐在床边,把一张说明书摊在腿上低头看。看到他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电脑没开自动锁屏啊。”
他僵在原地,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电脑上显示的内容。
屏幕上的画面只是演职员表而已。他一口气还没松完,许之枔就轻轻跟了句:“这个我也看过。”
“……”付罗迦把额头抵到门板上,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意,有点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一块钱吐出来。
许之枔手指点着说明书,“要饭后两小时才能吃药。”
付罗迦胡乱“嗯”了一声,眼前的东西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又一眨眼,电脑桌、电脑、床和床上的许之枔都直接变成了黑灰的大色块。
“你觉得怎么样?”
“……这种片子都一个样。”付罗迦抬手遮住眼睛,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站的是谁,只知道自己把原本严防死守的东西也用来破罐破摔了。
“我说那个海鲜饭啊。”许之枔愣了愣才说。
付罗迦背靠门框才站住了脚。“……对不起。”
“怎么又开始对不起了。”许之枔把地上的一个纸团捡起来扔进纸篓,“那个片子怎么了?剧情挺完整的,只是有点闷吧。当时杜燃在他哥那儿弄来了完整版,找了很多人一起看——我觉得最后被狗咬死的那个男的长的还行。”
付罗迦被震得无话可说。
“当然,另外那个男的——”许之枔眯着眼回忆了会儿,“也还可以。”
死寂。
付罗迦什么也不敢去想,但话题必须结束。他过了会儿才回忆过来许之枔之前原本问的是什么。
“那个饭……我觉得一般。”
“是没胃口吗?”
许之枔走了过来,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攥住往下轻轻拉了拉。他往门口退了一步,“……湿了,别碰。”
许之枔又从兜里抽了包面巾纸塞进他手心里。“不好吃就不吃了。你还饿不饿,有其他想吃的吗?”
“不用,我不饿……你回学校吧。”
许之枔走后付罗迦夹着支体温计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把走到尽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画面又回到幕天席地的两个人身上。
两个男人。
这么拼尽全力去纠缠。
结局惨烈。
他喝了口水,关掉页面。
——脸上都是灰,到底是怎么看清长相的。
他想笑,后来居然就真的笑出了声。
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对着光转了三圈才找到上面的示数。
39.5摄氏度。
由此他断定自己是被烧疯的。
上午外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响动,但没起身。
外婆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门厅里的嘟囔卧室听得清清楚楚:“哎哟这客厅乱的呀——清清走了也不收拾一下啊?”
塑料口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厕所水声随后响了,然后是拖把与桌腿椅腿磕碰的声音。大半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打开了,外婆一路拖到了床边。
付罗迦用他像被火燎过一样的嗓子喊:“外婆。”
外婆专心盯着木地板。
付罗迦不得不动弹了一下手脚,外婆一下惊叫出声:“哎呦怎么有人呀!”
“……”
“付罗迦?你今天不上学呀?”她凑近床铺,伸手摸到他额头上,“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烫!发烧啦!”
“……有点吧。”
“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有?”
昨天他妈是来了电话,但他没说感冒的事,用今天作业多的理由把开视频的要求搪塞了过去,没说到半分钟就挂了。
“打了。”
“哎怎么就发烧啦,我前天还去买了几柱香给你和你妈烧了呢,不应该啊。拿药了吗?”
“……拿了。”
“药在哪儿呢?我看看,医院拿的?那些医生坑的很,尽是乱开些贵的拿钱——没有退烧的呀!”
“有头孢吧?”付罗迦往里边翻了翻。
“抗生素能乱吃吗!”外婆一把扯过那一堆药扔开,“有专门的小儿退烧药,那个效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