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似乎是不明所以,因此沉默了会儿。
“你搞什么?我在跟你说正事——”
“我知道。真的,”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常,“我知道了。好。我会——”
他把掌心里偷偷捏着的一张纸夹到指间,在背过身后草草擦了擦脸。为图掩饰得更好他还同时从茶几上把热水壶拎了起来——但他似乎对热水壶的重量估计得有点问题。
实际需要出的力和心理预期的差太远。大理石地砖发出了一声仿佛是要裂开的巨响。
他在脚上的痛感传来之前退开了一步。呆了会儿后觉得痛过去了又能动弹了,就用纸包住手指把地上的碎块拢到了一起。
“你什么意思?给我摆脸色?”他妈一拍桌子,“说话呀!”
他把碎块扔进垃圾桶。脚上的感觉有些奇怪了,他低下头,看见脚背上有一小块皮肤被撑得高高的,还格外光滑。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种生物的肢体。
“妈。”他没空管理自己的语气了,所以这句是带了哭腔的。“……好痛啊。”
但他没想到他妈冲过来后盯着他的脚尖叫一声,正准备再次开火,抬头一看到他的脸却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她张张嘴,鼻翼一动,面部肌肉开始移位,然后痛哭出声。
付罗迦感觉到一只抖到使不上力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跟你说了无数次——!!无数次了!!!不准哭!!!痛了也不准哭!!”
……
“停一下……”付罗迦手上力气突然加重,许之枔伸腿点地把车停下。
付罗迦从后座上下来,踩过路边低洼处掖着的一点雨水,单腿跳到了人行道上。
前几天的天气突然大了起来,校服外套已经穿不住了。往上攀升的温度被今天凌晨的一场暴雨稍稍阻了一下——现在虽然已经是响晴的正午,但空气还算清爽。
县城路边的树开始落叶了。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它们的的确确挑在这个季节开始落叶了。
枯叶一大把一大把地往湿漉漉的地面上栽,看着有些惊心。
“纱布又滑开了吗?”
“……嗯。”付罗迦低头弯腰,手指捏住一截垂下来的纱布往上提。
热水重点光顾的地方地位比较尴尬,不上也不下,斜着横过脚跟和脚踝,又往脚背蔓延了一点。医生没敢把纱布缠多紧,只松松绕了一圈把药膏盖住,最后把结打在没被烫伤的小腿上。
活结常常会从小腿往下滑,垂到脚踝上。垂着垂着结就会散开,然后整个包扎就都散了。
很麻烦。在教室里松还好,在许之枔自行车后座上也时不时松就很让人焦躁了。
许之枔把车推到了人行道上。
“别系死结,换药的话不方便了。”
付罗迦把刚刚套好的圈又拆开,平复呼吸努力回想活结该怎么系。
“我来吧。”许之枔蹲下来,“你先扶着树。”
付罗迦看着许之枔头顶的发旋走神。
右脚脚后跟基本没法沾地,脚前掌一用力后边也会连带着疼——所以他这几天几乎就是以一个瘸子的角色接受别人的照顾。
他其实有点“干脆这几天就不上学了”的意思,他妈甚至也这么想过,但叶老师坚决反对。
“他已经缺过好几次课了,离高考还有多久?一年说是很长,实际就是转眼——”
甚至还赞助了一只拐棍。“以前关节炎严重时我自己用的。”叶老师解释道。
“他上下学——”
“可以找一个跟他住得近的同学帮个忙。”
他妈“唔”了声,“会不会太麻烦其他同学了?会不会没人愿意?”
叶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我先问问吧。年级上有一些学生干部应该也可以帮忙。”她没提自己班的学生——可能她清楚这没什么指望。
问完一圈后叶老师只提了一个名字,态度很微妙,仿佛采纳的是妥协后才有的唯一方案。
“那……许之枔同学应该可以帮忙了。”
他紧张了一下。他妈皱眉问:“是个女生吗?”
“不是。”叶老师答。
“那就没问题啊。”
他放松下来。她之前果然没记住——或者没听见——这个名字。
“那以后要多麻烦一下这位许、许——许同学了。”
后来证明他妈也没记住许之枔的样子。在他残了的第一天里,许之枔来接他的时候他妈跟他一起下楼,看到了许之枔。
许之枔穿着规整的短袖校服,破天荒地穿上了校裤,两只裤腿都规矩地往上翻折了同样的高度——总之装束很贴合“学生干部”这个付罗迦也快忘了的身份。
他妈向许之枔道谢,并承诺:
在帮助同学的这几天里,许同学的早餐由付罗迦承包。
许之枔笑得云淡风轻,只往付罗迦趿拉着一只拖鞋的脚上多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