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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军的两个突厥达干带领着残兵败将仓皇北逃,靠近大顺城时,遇到了赶来增援的梁军,原来是梁洛仁的人马。梁洛仁时刻关注着突厥人的动向,今晚他本想趁着突厥人袭击唐军,自己带队来分一杯羹,没料想收拢到突厥败兵。那两个达干惊魂未定,在梁洛仁的营地稍稍收整一下队伍,立刻回云州见素林特勤,说他们遭到数万唐军骑兵袭击,不得已退了回来。素林一听吓了一跳,代州原来只有不到三万唐军,一半以上都是徒兵,突然一下冒出这么多骑兵,肯定是大队唐军增援过来了,突厥骑兵不擅长城池防守,可不能在这里陪梁师都玩命,他立刻命人去向颉利大可汗报信,然后不顾梁师都劝阻,下令云州城里的突厥人起营退向草原,一直跑到距离云州一日马程的地方才停了下来,扎下大营观察动静。

梁师都对代州城有多少唐军一清二楚,所谓数万唐军骑兵纯是瞎编乱造,见素林如此胆小,只顾自保,气得破口大骂,等他骂累了,冯瑞道:“殿下,颉利可汗如果听信了素林的话,估计会让他快速后移,得尽快通知洛仁营垒南移。”梁师都恨恨地道:“颉利这个混蛋比素林还要笨,八成也不会听我们的,他每年平白讹到李世民三十万绢帛,何必再动刀兵为我们出头!大顺城建了有个鬼用!看来守城要靠我们自己了。你再去突厥看看,如果颉利实在不听劝,就把洛仁招回来。”

过去十多年梁师都多依赖冯瑞与突厥人联系,冯瑞文雅清秀,一副典型的汉人长相,他武功好,为人又实诚,在突厥贵族中很有人缘,比梁师都还能办事,今年他已经往突厥牙帐跑了七八趟,一直不能说服颉利留人守城,云州看来危险了。

候君集听说突厥人不仅没来报复,反而后退了四五百里,知道领军的人摸不清情况,自保为上,先退出城去,然后再请示大可汗,如果颉利要报复,来的兵不会少了,所以他始终提着心,每天向康续请教如何守城。康续行动不便,候君集特制了一顶软轿,命四个士兵抬着他在城上巡查,康续是大行家,转了一遍就指出城防的诸多弱点,候君集听后大为惊异:康续认为需要加强的几处,全部是独孤士极后来专门查看的地方,独孤士极也是建造行家,督查时就发现了城防的虚弱之处,当时却不发一言,难道他是想以此向李靖告状邀功,借机踩自己一脚?从相交二十年的过往看,士极绝不是这样的人,但那又是为了什么?城防弱点不是一时就能改变的,许多地方需要动大工程,此刻当然不是时机,候君集只能草草弥补一下。

庭芳在苏定方大胜突厥的第二天就离开了代州,突厥人如果过来报复,无论破不破代州,都会像去年那样南下抢掠,周塞必须做好准备,她是周塞的首脑,上万父老把性命交托在她手里,她必须回去稳定民心。最近这几个月,只要庭芳在身边,忠恕心里就很踏实,大战在即,他心中忐忑,特别不希望庭芳此刻离开,但又不能阻止她去护卫家乡,而宝珠听说庭芳要回家,却意外地提出要与她一起回周塞,忠恕有些诧异,见庭芳笑笑没言语,也只能答应了。

梁师都在云州城里焦急盼望,八天之后,冯瑞回来了,这次颉利根本就没见他。突厥现在喜事连连,北厢察福拉图灭了同罗和仆骨这两个北方大国,去除了突厥人上百年的心病,漠北诸邦闻风丧胆,莫不加倍入贡;柘羯把族人护送到西域,史国国王表示接纳这些胡人,为他们单独建城,大部柘羯已经返回牙帐,加入大可汗的亲卫;大唐天子李世民完全执行盟约,在春季已把许给颉利的一半年贡运送过去,剩下的一半近日也将通过西路运抵牙帐。冯瑞在牙帐呆了三天,颉利每天都在宴饮,帐前值守官史伯恩说大可汗接见他的日期排在一个月后。

冯瑞与史新台和康兴也色碰了碰头,二人也没办法。史新台告诉冯瑞,素林损兵折将,颉利当然很气愤,他根本不相信唐军主力在代州集结,把素林叫来痛骂了一通,但也不想为这三千人的损失与李唐大动干戈,大唐的秋贡眼看就要到了,如果此时南侵报复,近在眼前的财物就黄了。冯瑞在回程中看到素林所部已经起营向北靠拢,看来突厥部落全数退回漠北已成定局,梁师都听完,心里凉凉,在王府里骂了一天,次日命令梁洛仁放弃大顺城回防云州。

候君集听报梁洛仁要退回大顺城,知道突厥人不会来了,形势又回到他的盘算中,于是命令忠恕的人立刻行动。康宾、贺兰、石放和刘巨川各带了十个人,混在修筑大顺城的民夫中,跟随梁洛仁进了云州城。大顺城原来居住有上万百姓,见梁军要走,也都弃家随军进入云州,加上早已进城的百姓,云州城里一下子多出近二十万人来。虽然有突厥退出后留下的北城用来安置,城里也显得拥挤不堪,最要命的是粮食不够了,梁师都一面派人向突厥求援,请求颉利增拨牛羊过来,一面派人去云州城北抢粮,只要发现粮食,无论是余粮还是口粮,一概运走,一文钱也不给了,被抢去粮食的百姓无奈之下,或者退到云州城里,或者逃往突厥。梁师都每天都听报无数烦心事,脾气肯定好不到哪去,扳着面孔,动辄杀人,亲民大会早就不办了,禹王台也从亲民台变成了断头台。

候君集在没搞清突厥人的动向前,不敢擅自进攻。九月下旬,李靖的信使到了,说已经为候君集、苏定方、忠恕、周进等人请功,另外使者还带来一封密信和三封开口的平信,密信是送给梁师都的,候君集一看上面用的火封,知道来自宫中,可能是天子的亲笔,另外三封信则是以李靖的口吻写的,分别送给李正宝、辛獠儿和林世一,他立刻选派机灵的下属去云州送信。两国交兵,相互之间信使往来并不绝断,送给梁师都的信由正式的使者递交,而送给李辛林三人的,只能私下送达。

梁师都和儿子一起看完密信,久久没言语,刚想派人去请几位师弟商议,李正宝先来了,说接到唐将李靖投过来的信,梁师都打开一看,是李靖劝谕李正宝归降的,还没等他说什么,辛獠儿、林世一来了,二人也接到李靖的劝降信,赶过来交给梁师都,他们都很明智,在接到信的当下就拿来告知梁王。梁师都很是感动,让人请冯瑞和梁洛仁过来,然后把大唐天子李世民写给他的亲笔信让大家传阅。李世民在信中说梁王才华绝世,乱世中力保一方之民,实有功于华夏,突厥人贪财善变,不可依靠,现在中原已归为一统,望梁师都举义归来,他承诺只要梁师都离开云州,到长安依旧封爵梁王,冯、李、辛、林等手下众将可入唐军重用,梁洛仁可为云州刺史,统治梁王旧地。众人看罢都不言语,梁师都这才猛地意识到,他和李辛林三人都接到了大唐的劝降信,只有冯瑞没拿出来,稍为了解云州的人都知道冯瑞是梁师都之后的二号人物,李唐绝没有忽视他的道理,是他没接到还是另有隐情?

梁师都道:“大唐天子许我王爵,云州交给洛仁,四位师弟都可保高官厚禄,咱们要不要议一议?”冯李四人都不说话,梁洛仁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父亲,道:“父王一旦离开云州,就如离水之鱼,我只是个鱼卵,谁能保证我们世代守在云州?再说我好好梁王可汗不当,干嘛要做一个只管百姓的小小刺史?如果真要献城,我把城献给突厥人,至少也封王爵。”

梁洛仁这话非常刺耳,云州本是偏远之地,地贫人稀,梁师都苦心经营二十年,现在的云州人口众多,富甲北方,眼下情景不佳,大家谁都知道那是迫不得已,大唐开出优厚条件,即便降了也不算落入绝境,毕竟大家都是汉裔。但如果把云州献给突厥人,突厥人只会把财物抢尽,将汉人全部卖到草原做奴隶,要么再找个傀儡,要么直接把城池丢弃,梁师都师兄弟以血命打拼的江山毁于一旦,云州百姓也将万劫不复。

梁洛仁的话极度褊狭自私,李正宝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扫向冯瑞,冯瑞皱了皱眉,他刚才一直不吭声,因为他确实没收到大唐的劝降书,以他的智慧,立刻看出这是李靖施的离间计,相信梁师都也能看得出来,不需要多做解释,但梁洛仁刚才的话就有点离谱了,他是梁洛仁的师父,师弟们都认为梁洛仁最听他的,刚才的话就是他的意思,不免有些难堪。弟子言语失当,师父必须弥补,冯瑞道:“洛仁只是说气话,我们依附于突厥,就像当年李唐称臣一样,都是迫不得已,虽然突厥待我们较为亲厚,但任谁都知道是在利用我们,殿下出生入死数百战打下的江山,不会交给大唐,更不会交给突厥,殿下怎会把自己的百姓交给突厥蹂躏!”梁师都连连点头:“百姓受苦,实非我本意,现在的景况已经让我终日涕泪涟涟,哪能忍心送羊入狼口呢?洛仁这话实在欠揍!”梁洛仁见师父和父亲都指责自己,涨红着脸道:“刚才确实是气话,昨天没睡好,今天脑袋晕晕的,又被这些破信一搅,嘴都不当家了。”梁师都哼了一声。

林世一见冯瑞已经把调子定了,道:“我听梁王的,梁王指东我不往西,咱们几十年生死相交,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李正宝和辛獠儿也说道:“我们和林师兄的想法一样。”梁师都见四位师弟都发了话,道:“李唐招降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去年不降,前年不降,如果此刻去归顺,只怕无论是你们还是洛仁,都得不到好去,你们看看李密就知道了。”冯瑞等人都点头,李密当年是瓦岗军的领袖,势力超过刚刚在长安称帝的李渊,武德二年被王世充击败后投靠了李渊,李渊故意羞辱他,让他做管膳食接待的光禄卿,李密在三个月后重新叛逃,结果被杀。

梁师都又道:“我当师兄的把话说在前头,咱们都这把年纪了,兄弟们如果想换一种活法,我绝不阻拦,诸位师弟想走随时可以走,想告知我一声,我就亲自欢送,不想见面就写封信,想回来随时可以再回来。洛仁,你想走也可以走,你母亲得留下,不能把我们老夫妻分开,但必须把你那一众骚狐狸统统带走,我看见就心烦。”众人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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