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顾攸宁在听到那些马蹄声的时候, 裹在血肉之躯里的心脏猛地就跳动了起来,她停步先在原地伫立了一会,然后突然挣开姬老夫人的手, 掉头就往外头走。
“顾攸宁!”身后传来姬无双的喊声,或许还有其他人的, 可她已经无心去理会了。
她只想去看看,去证实,去确认外头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脚下的步子原本只是迈得大了一些,后来却逐渐变成小跑,然后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她在这阴霾的薄雾天气中疾步往外头跑去, 艳丽色的红裙成了这昏暗天地间唯一一道色彩。
众人都呆呆地看着外头, 亦或是看着她,忘记行动。
顾婉在听到那些马蹄声的时候就立刻回头去看,如今萧成则就在宫中做着他马上就要登基的皇帝梦, 甚至就连今日永昌帝驾崩的准备就做好了, 理由就用“知晓废太子身故后太过伤心以至于龙体难安,不幸驾崩”, 反正这阵子外头都知晓永昌帝的心情和身体都不好, 废太子又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这个孩子因为他的缘故死于异乡, 怎么可能不伤心?
合情合理。
所以她才会在这即将到达的胜利喜悦间, 按捺不住性子, 领着人就来发作顾攸宁和这个让她丢尽脸面的姬家。
可是为什么会有马蹄声?
她知晓如今禁军和西北大营的将士都听命于萧成则, 没有他的吩咐, 他们绝不可能进京。
除非——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心骤然一沉,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个一身银甲的男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男人起初被薄雾掩盖了面貌,只能瞧见一个挺拔高大的身躯,可因为距离缩短,他的样貌也冲破薄雾显露出来。
姬、朝、宗……
顾婉虽有猜想,但真的看到这个男人的身影,脚步还是不自觉往后退去,嘴里喃喃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顾攸宁和顾婉擦肩而过的时候看到她这副惶恐后怕的模样,便更加确定了。
心突然跳得更加快了,她一刻都不曾停留,继续往外头跑,而后她看到她的六郎似一支无法阻碍的利箭冲破薄雾向她奔赴而来,而头顶阴霾了一个多月的天也终于放晴。
万道金光破开云层倾泻而下,顾攸宁看着不远处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耳畔的风好似更大了一些。
“六郎……”
喃喃两字从唇齿之间研磨出来,细弱如蚊。
可姬朝宗却像是听到了,他甚至都没有等马停稳就翻身下马,马儿受惊,这会正扬着马蹄仰头嘶叫着,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就这样踏着金光踩破阴霾快步朝她走来,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刹那伸出长臂把她拉到了怀中。
身体撞上他坚硬的盔甲,有些疼,可这点疼却正好可以让她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的六郎是真的回来了。
他没有死……
他没有骗她……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自打知道消息后就强忍着不肯落下的眼泪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她抬起胳膊紧紧环抱住他的身躯,把所有的不安、思念、害怕……都放进了这个怀抱中。
“好了。”
耳旁的声音有些哑,像是连日不曾歇息好,又像是被她的动容所感触,可他的动作是那样温柔,一手紧紧环抱她,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抚着她的头发。
姬朝宗轻轻松开一点怀抱,垂眸看她,他的眸光倒映着她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温柔,“乖,阿宁不怕,我回来了。”
这句话说完,身旁以及身后的众人也都清醒了过来,陪着顾婉来的那群宫人和侍卫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纷纷吓得软了膝盖跪倒在地,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而顾婉……她失魂落魄地看着这张脸,被姬无双等人冲到一旁摔倒在地,嘴里还喃喃说着“不可能”。
可谁会理她?
甚至都没有人去扶她一把。
“六哥!”
姬无双和冯听荷红着眼眶扶着姬老夫人过来,姬云狂最按捺不住,想去抱他,发现小嫂嫂还在,只能站在一旁,眼泪汪汪地看着姬朝宗,嘴里喊着“六哥”。
顾攸宁这会也清醒过来了,她松开姬朝宗退到一旁,脸上有些热。
她刚才居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还当着姬老夫人他们的面和姬朝宗抱了这么久,实在是……她倒是不怕别人的目光和议论,只是姬老夫人他们,她有些担心。
怀里的人突然离他远远的,垂眸看去,只瞧见微红的脸颊,知道她是害羞了,姬朝宗担忧记挂了一个月之久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收回目光落在姬老夫人等人的身上,看着祖母比他离开时又瘦了一些,二婶和两兄妹也是。
“祖母。”
他哑声喊人,“孙儿让您担心了。”
刚想下跪给人请罪就被人拉住了胳膊,姬老夫人双目通红看着他,平日不大浮于面上的情绪此时已再也抑制不住,失而复得的激动和希冀涌于面上,她两片嘴唇微张,不住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姬朝宗抬手反握住她的胳膊,心里也有些动容,余光往四周看去,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母亲呢?”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萧雅的身影,心下不由一沉。
冯听荷忙安慰道:“别担心,嫂嫂就是早上听到消息晕了过去,刚才我去问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余光瞥见站在一旁只看着姬朝宗却不说话的顾攸宁,又抹着眼泪笑说一句,“多亏了永乐细心照顾嫂嫂。”
姬朝宗听到这话才放下心,又朝身旁的顾攸宁看去,见她虽然因为在他的家人面前不敢与他亲近,但目光却始终望着他,好似他是这世上她唯一会依赖的人,无论他在哪,她的目光都会追随于他。
心下微暖。
只是这会也不是叙旧的时候,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回头和冯听荷说道:“二婶,劳烦您先照顾好祖母,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冯听荷忙点头,“好,你去吧。”
姬老夫人这会也掩了面上的激动,她见过的事多了,心里清楚孙儿突然领兵回来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又想到先前急急而来的庄妃旨意,她心下微沉,也不多说,只叮嘱人,“去吧,不用担心家里。”
姬朝宗点了点头,走的时候又特地和顾攸宁说了一句,“你哥哥这次也回来了,现在已经进宫了。”
见她面色微讶,低声说,“我回来再和你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不由有些担心,阿宁这么聪慧,肯定已经发觉到不对劲了,也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顾攸宁的确已经猜到了。
她不是傻子,早上才传来姬朝宗和太子身亡的消息,还没到下午他就领兵回来了,若说这不是他们的布局,她死都不会信,心里有些气他不知道提前和她说一声,害他们一群人担心这么久,但也明白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想清楚了,她自然不会和他闹,点点头,“好,你先去吧。”
又轻轻嘱咐一句,“小心些。”
她怕祁王狗急跳墙,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姬朝宗见她这幅表情,不由松了口气,他自然知道她的担心,他却不怕,秘密筹谋了这么久,又岂会在这紧要关头出了差错?不过还是为了让她宽心点了点头,“好,我知道。”
说完他就转身朝马匹走去。
翻身上马的时候,他好似又变回从前那个不近人情的姬大人,俊脸微沉、神色淡漠。
看着瘫软在地的一行人,他甚至没用正眼去看他们,只是留下几个人让他们处理,而后便拉紧缰绳在众人的注视下往巷子外踏马离去。
顾婉见他离开,突然就清醒过来了。
她跟疯了似的要追出去,却被几个将士抬刀拦住,反弹的力道让她重新摔倒在地,珠花掉下,头发散乱,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嘴里一会说着“不可能”,一会又说着“为什么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顾攸宁听到她的声音垂眸看去,见她跟个疯婆子一样一会哭一会笑,却连理她的兴致都没有,她淡淡冲几个将士发话,“把他们都带下去。”
听他们应是也没再去看,只朝姬老夫人走过去,温声说,“老夫人,我们进去等吧。”
“嗯。”
……
姬朝宗离开乌衣巷之后,以雷霆之势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祁王的那些亲信都控制住了,至于禁军和西郊大营的人也早就由傅望月和顾天和领兵控制了。
听说傅望月和顾天和已经带太子进宫,他便没有立刻进宫,而是去了诏狱,本来想亲自去接父亲出来,没想到刚到那就见许安清和父亲从诏狱那边出来。
脚步一顿。
但也就一瞬的功夫,他就继续抬步过去,扶住姬衡,喊他,“父亲。”
“嗯。”
姬衡朝他笑了笑。
许安清也坐在轮椅上朝他笑道:“姬大人。”
姬朝宗看他一眼,没说话,吩咐杜仲,“先带父亲回家。”
姬衡也未拒绝,只嘱咐一声“小心”就由杜仲带着他坐上了马车,等他们走后,姬朝宗这才垂眸去看许安清,他神色淡淡,不辨喜怒,气场却十分强大,“许大人倒是聪明。”
许安清听他话中讥嘲也不生气,仍是一副平日的温和笑容,“姬大人谬赞了,良禽择木而栖,微臣也不过是选了一条更好的路罢了。”
他说得这么坦然,姬朝宗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毕竟父亲受他照料还算过得不错,而许安清虽跟萧成则有所往来,但也的确没做过什么助纣为虐的事……姬朝宗便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抬步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
而此时的皇宫。
萧成则还做着马上就要成为九五之尊的美梦。
老头子收到凉州的来信就晕了过去,他在床前扮了一会孝子就不想再继续扮下去了,装了二十多年的孝子,不……不止是孝子,他还扮演了二十多年的好弟弟,好臣子。
明明心里恨萧成君恨得不行,他还要在明面上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