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明白了。
人这种东西,大概是她所能认识的范围内,最有趣的一种。
他们会一边哭诉世事不公处处拘束让他们不得自由,一边画地为牢,把自己关在一个圈里,效仿先贤,痛斥“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然后把自己关进更深更黑暗的牢笼里去。
顾云听自己也曾极力避免自己踏入这个怪圈,却避无可避。
茫然之间,她听见头顶女人尽力放轻的的抽泣声。
她倒还没怎么样呢,谭姑姑先泣不成声了。
顾云听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禁笑道:“好了,其实我也没那么可怜,我生来就不无辜,没必要怜悯我。”
她当然不无辜。
如果不是她的出生,或许她母亲还不会夹在外界的流言和揣测里一步一步变得更加疯魔。
如果她没有出生,母亲就不会背负着“生而不养”的骂名了。
所以在她母亲眼里,她就是有罪的。
这罪名与生俱来,却并不曾被写在任何一条法典上。
仅仅种在灵魂深处。
“不过是觉得同病相怜,所以才一时情难自禁罢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同情你?我甚至没有你这些本事,只能依附于殿下,和他交易,以求替九泉之下的亲人报仇雪恨。我过得还不如你,谈什么怜悯?”
谭姑姑欲言又止地停顿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因为顾云听沉默着没有接她的话,让她沉浸在那样的气氛里无法挣脱,所以才没有忍住最终把话说出了口,“没有人会生来就背负着罪名。不管她的出生是否在计划之中,不管她出生之前有没有人期待,更无关她出生之后、长大成人之后会做什么,至少她出生的时候,都是无辜的。”
“……”
“生而不养,不管是什么缘故,都是为人父母者的罪。”谭姑姑语气坚定。
顾云听笑吟吟地盯着她。
眼尾因为高烧而泛着浅红色,烧得那双眸子更像桃花。
谭姑姑愣了一下:“我说错了?”
“不,只是忽然发现,阿娘竟然还是个……”顾云听原本想说是“哲学家”,不过这年头尚没有哲学这么个说法。她斟酌了片刻,换了措辞,“是个会说这些圣人道理的人。……你说得对,生而不养,原本不该是我的错,是她们自己没有考虑好。”
顾云听说着话,精神渐渐地有些好转起来,至少并不再觉得困倦了。然而高烧却没有退,忽略掉毛巾冷敷带来的凉意,额头反倒是更烫手了一些。
谭姑姑又催了一遍,命令外面的宫人去请太医。
“早知道这样慢,倒不如一开始就让阿蔷出去请陆神医了!”谭姑姑低声抱怨。
“其实也没过去多久……”顾云听无奈地笑着,道。
太医院那些人都不大敢怠慢顾云听了,从这些天抢着来替她看诊便可见一斑,用的药也别出心裁,丝毫不敢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