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拽着她的胳膊, 她被仰面在地上拖行。一只鞋蹭掉了, 露出与鞋大不相称的脚。脚后跟在磕磕绊绊的石子路上磨,有锋利的的小石子划破了皮肉, 蜿蜒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迹。
可姚星潼却感觉不到疼。
拖出一段路,她看到地上跪着一人。
满头满脸都是血, 原本只有一条袖管是空的,现在两条袖管都直直地垂在地上。左边的袖管被血浸透, 湿哒哒的。
血腥味儿钻进鼻孔, 让她恶心的想吐。
冉树没有抬头,只是用充血的嗓子对她道:“对不起。”
姚星潼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奇怪, 她的脑袋明明像是被冻住了, 甚至连自己的处境也难以分析, 却能听出冉树的道歉是真心的。在往常, 如果有人真心向她道歉, 她一定会当场马上原谅。
但她现在做不到。
哪怕冉树没有为她保守秘密的义务,又落成这副悲惨模样,她还是无法像之前一样,完全不怨恨她。
冉树一直跪着, 身体折成三折。兴许是没有脸看她,兴许是疼的直不起身子。拖着姚星潼的侍卫也没有停,两人很快就擦肩而过。
姚星潼的视线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落脚的地方,一直盯着冉树。
她空荡荡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都怪冉树。这一切都是拜冉树所赐。
冉树明明知道如果被皇帝知道了,他们这一群人都不能活。顾家与她无冤无仇,韩子赋于她有恩,她还是要告诉皇后。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面前的景象被罩上一层雾气。
姚星潼以为自己会带着无比的怨毒,把跟她祖母学的老太婆骂街的话一个不落全部招呼到冉树身上。她张张嘴,嘴巴里咸咸的。
她听到自己问:“你疼吗?”
***
冉树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断臂处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喘气,可姚星潼的话让她几近窒息。
她身形晃了一晃,往身旁一歪,倒在地上。
几颗干巴巴的浆果从松散的衣襟里掉了出来。
那是姚星潼给她的。
每颗都有鹌鹑蛋大小,红艳艳的外皮,白生生的肉,咬下去酸酸甜甜,核很小很小,真的很好吃。
被罚出司药局后,人人嫌她晦气。纵使韩子赋可怜她,收她做了家仆,但因为那条断臂,府中下人不跟她一块儿,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曾经是最年轻的掌药,是被称为“女华佗”的天才,只因一时大意给太后抓错了一味药,让她流了几滴鼻血,就被砍断一条手臂逐出宫去。
现在两条胳膊都没了,她能让自己苟延残喘活下去,却再也不能行医。
浆果她只吃了一颗,剩下的悄悄揣在怀里带了回来。她想把它们永久封存,死后带到坟里。
现在来看,这个愿望应该是不可能实现了。
天气渐热,浆果都有些烂了。
冉树踉跄着俯下身,拼命挣着脖子,勉强咬住离她最近的一颗浆果。软烂的果肉刚一碰到舌尖,她忽然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哭的肝肠寸断。
***
崔含霁勾起艳艳红唇,向陈元基陈述自己的“丰功伟绩”。
“臣妾知道,即便顾连成当时自断了右腿,可他难免因此对陛下怀恨在心,后来又屡屡拒婚,一直是陛下的一块心病。听闻南岭一事后,臣妾起疑——那顾栾几人是有多大的本事,能在茹毛饮血的山匪手里活下来,居然还只是伤了点皮毛。恐怕早就与山匪勾结,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显摆显摆罢了。臣妾便想着,何不借此机会,除了顾氏,一劳永逸呢。”
陈元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接话道:“所以皇后想到同去的冉树,逼她做顾栾和山匪私通的证人。反正山匪已经死了,口无对症,韩子赋、顾栾、姚星潼三人关系亲密证言无效,王巡抚眼色活络识进退,都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到底什么情况,全凭冉树一张嘴。”
“是。”
崔含霁承认的痛快。她当时写密信给冉树,威胁她不许将此信告诉别人,又许诺她,事成之后诏她回宫做司药。谁知冉树不识好歹,不同意。她在第一时间把她抓进宫,一番严刑拷打,砍了她另一条胳膊,又拿出韩子赋和冉树年迈的父母出来做威胁。
“你最好拿出点有用的东西来——不许骗本宫。否则你的恩人,你的父母兄弟,都会被拉出去喂狗。”她说。
最终,冉树松了口。
说出来的事情让她出乎意料的惊喜。
她说,姚星潼其实是女扮男装。是她把脉的时候发现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竟然是个女儿身,这可是欺君之罪。冉树说只有她一人知道,哼,臣妾就不信了,顾连成那个老狐狸能不清楚?把女儿嫁给另一个女人——”
话没说完,崔含霁眼睛闪起奇异的光。她想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顾栾,真的是女儿吗?”
陈元基立刻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两人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