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苏曜收到了徐同请罪的疏奏。
“老东西,怂得挺快啊。”他咂嘴,将奏折塞进案头的一摞书底下,不理。
这本奏折一直被押了三日,徐同便也又被议论了三天。
二月十三的早朝上,苏曜才将这本奏折发回,准许徐同辞官养老。
辞官养老自然只是个好听的说法。傻子都看得出来,徐同是因触怒圣颜被打发走了。
早朝散去,苏曜走在回紫宸殿的路上,自顾自地想:徐同丢了官,小母妃心情会好一点吗?
他没想到她会那么生气。
更没想到一害怕就瑟瑟发抖的小鹌鹑生气起来真的会不理人。
欣云苑里,顾燕时听说徐同辞官被准奏,眼睛一亮:“他辞官了,是不是说明近来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了?”
“算是吧。”兰月斟酌着点了点头,“本就是他挑的头,前几日姜太傅又在朝中说了他的不是。太傅德高望重,一时本也没什么人敢帮徐同说话了。如今他又丢了官,朝臣们察言观色,也该知道这事不能继续提了。”
顾燕时面露喜色:“那我去见太后!”
说罢她便朝门外走去,拎着裙子走得飞快,几近小跑。
“姑娘?!”兰月讶然,想要跟上,她再传回来的声音却已离得很远:“你不必跟着我了!”
顾燕时语毕,跑出院门,笑意禁不住地展露。
事情终于了了,她保住了命,自己谋划的路也该走到最后一步了。
这点打算,她连兰月都没敢告诉。因为兰月若是知道,必定会很担心她。
可她想拼一把。
行至慈安殿门前,顾燕时深深地吸了口气。
立在殿门边的宦官不解地打量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她先行开了口:“我要见太后,劳公公帮我禀一声。”
“诺。”宦官躬身,折入殿中。过不多时,出来向她道,“太妃请。”
顾燕时颔一颔首,随他往寝殿去。
开春了,太后的寝殿的花瓶中插了新开的花枝,多了几许明快的颜色。顾燕时见了礼,落座到茶榻一侧,暗自又将腹稿过了一遍,低着头启唇:“太后,近来朝中非议四起,寿安宫里……对臣妾的指摘也颇多,臣妾想,不论陛下如何压制,只消臣妾还在宫中,这些议论就不会停。可是……陛下的名声紧要,这样拖耗下去,不是办法……”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打量了眼太后的神情。
太后没在看她,面无表情地执盏饮了口茶:“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顾燕时攥着帕子的手一紧。
她恍惚想起小时候,自己偶尔想要些东西又不好意思直说,便拐弯抹角,尽力把话说得冠冕堂皇。
可母亲总是看得出她的心思的,常常在她话说到一般时就戳穿她:“你有话直说,不要卖关子。”
她的有些心思呀,注定瞒不过这些年长的人。
顾燕时后脊僵了僵:“臣妾想,能不能……能不能避出宫去。本朝虽没有嫔妃进庵中礼佛的例,可先朝好歹有过。为保全圣誉,臣妾愿意削发为尼,自此青灯古佛,再不回宫……”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既有几分心虚,也怕触怒太后。
太后扫她一眼:“一口一个为了圣誉,说得倒好听。寿安宫里缘何突然间流言四起,你当哀家心里没数?”
顾燕时悚然一惊,即要起身告罪,太后眉头一挑:“坐着。”
她一下子又不敢动了。
太后轻笑:“哀家这辈子什么没见过,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大可不必拿到哀家跟前讲。”说着,她不咸不淡地扫了顾燕时一眼,“这事说白了,就是你不肯待在皇帝身边了,所以不惜传开流言,让自己在寿安宫里人人喊打,显得你再无容身之所,让哀家觉得你走了也没什么不好,是不是?”
“……太后。”顾燕时齿间打起了颤,“臣妾……”
“哀家帮你。”太后道。
简短的四个字来得猝不及防,顾燕时一愣。
太后仍没看她,又抿了口茶,笑音发哑:“哀家老了,许多事都没力气做,护一护这寿安宫里的太妃太嫔们倒不太难。啧……”她缓缓摇头,“但去庵里不成。你当本朝没有过这个例,实则有过。高祖皇帝驾崩后,十余位嫔妃都去了庵中修行,却闹出了些不光彩的事。因着这个,后来才不许太妃太嫔们出宫了,只得在宫中养老送终……哀家若让你去庵里,只怕反倒要给你惹祸。”
顾燕时微滞:“那太后可有什么好办法?臣妾都听太后的。”
“你容哀家想想。”太后以手支颐,眉心浅蹙起来,“又要避开皇帝,又不好出宫……倒有些不好办了。”
太后言毕,沉吟了良久。一时间想了许多主意,却又都不大稳妥,在心下一一否了。
顾燕时不敢搅扰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只盼能有个出路。
她想,只要能躲开苏曜,让她餐风饮露她也愿意。
太后忽而眸光一抬:“倒还有个旧宫……”
“旧宫?”顾燕时面露惑色。
太后颔首:“你当也知道,国都原是安京,不是如今的洛京。先帝继位后迁都洛京,安京的皇宫空了下来,几十年来虽疏于修葺,却也还有宫人侍卫值守。你若觉得自己受得了那里的凄清,哀家可着人送你过去。”
“臣妾愿意!”顾燕时连连点头,好像生怕太后转变主意。
太后笑笑:“那哀家便为你下一道旨,再多备些银钱给你。你年纪轻,又没什么家世撑腰,过去之后不免遇到刁奴欺主,你心里要有数。”
末一句话,是实打实的为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