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从神都苑越过上阳宫吹向西郊,前往安西都护府与塞北两地的官员正收拾着行囊与家人道别。
王评事,下官帮您搬吧。
没事,我自己可以的,多谢。王瑾晨婉言拒绝道。
小环跟在她身后将包裹递上,望着跟随的数十人里几乎全是青绿文官,牵马的士卒不足二十人,遂担忧道:不是说会派兵跟随吗?
一旁的绿袍官员笑道:小环姑娘莫不以为王评事真的是去安抚异动的吧?
难道不是?小环瞪着圆润大眼眸。
官员便笑道:天子坐明堂,垂拱而治,如何能够不出家门而将天下治理好,这就需要良臣的辅佐,新朝刚立,圣人自然需要察视四方的民心,但君王巡游动辄花费数万人力,劳民伤财,诸位相公代替出巡便是圣人的眼睛,王评事能被选中,可见圣人的器重,日后回来定然加官进爵,下官也可以跟着沾光。
小环大概听懂了官员的解释,日后之事谁能说得准呢,神都此去陇右安西都护府七千七百里,途径人烟稀少的大漠,匪寇猖獗,连西行的商人都时常遭到劫掠,身首异处。
王瑾晨直起腰拍了拍小环的肩膀,放心吧,大周治下,这官家的旗号劫匪们是不会轻易下手的。
郎君真的不考虑带上小奴一起嘛?小环眼巴巴的望着少主人。
王评事,您家婢子都如此哀求了,不如便带上吧,多一人也不多,下官等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笨手笨脚,带个女眷也好照料王评事您的起居。
王瑾晨摇头,我自己吃苦就算了,没必要将你也带上,乖,听话。
那郎君何时能够回来?
不仅要去碎叶,西北等地也皆要察视,许要等到明年春日。见小环仍旧愁眉苦脸,王瑾晨笑着上前捏了捏她粉嫩嫩的小脸,放心吧,你家郎君命大着呢,明年开春一定平安归来。
王评事,丘将军来了。
马蹄飞踏,扬起一阵尘土,最后停在了出行的人群外围,山文甲在朝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丘神勣骑着马径直朝一辆悬挂着抚慰使字样灯笼的马车走去,王主簿,别来无恙?丘神勣无视了几个紫袍宰相却骑马走到一个不满五品的官员跟前搭话,哦,现在要改口叫王评事了,恭喜恭喜,不到一年时间王评事便连升几级,真是比千里马还跑得快呢。
丘将军过誉了,王瑾晨露着笑脸,这都是陛下的恩赐与器重。
丘神勣握着缰绳扭头瞧了瞧四周,陛下让我来给诸位送行,不过其他人我瞧着也没什么,偏偏只想与王评事说说话。
王瑾晨转身弯腰倒腾着自己的行礼,一边道:下官还有些行礼要收拾,丘将军有话可以说,下官听着。
丘神勣对他的无礼举动与轻蔑有些不满,三司其他人都是作为宰相陪同出巡,而王评事却是朱紫加身,可谓春风得意,连那四时仕宦的宰相都不及您呢。
青、绿、朱、紫,王瑾晨直身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的绫罗小团花袍子,我没有经历过的便是青袍与紫袍,不过青袍我是回不去了,唯有紫袍还能试一试。
丘神勣冷下脸,好大的口气。
收拾完行礼的人拍了拍掌心里的灰尘跳上马车,丘将军,神都此去安西数千里远,下官就不陪将军在这里畅聊了,等下官回来一定会回访将军,届时咱们再叙。还不等丘神勣回复王瑾晨便接道:走吧。
随行的官员都楞在了原地相顾无言,车夫扭头撇了一眼凶神恶煞的丘神勣,瑟瑟发抖的扬起了长鞭,驾!
官员们只好也随着跨上马,等到离开后下属骑着马靠近,忐忑的问道:王评事这样做不怕激怒丘将军吗,他可是左相手下最得力的大将。
王瑾晨倚靠在车上,陈录事读过《鬼谷子》么?
看过一些,但它不在贡举之列,凑近问话的鸾台录事连连摇头,实是下官资质鄙陋。
或开而示之,或阖而闭之,开而示之者,同其情也...
鸾台录事松开一只手摸上自己的后脑勺,半知半解的思索着,这与您激怒丘将军有何联系吗?
没有关系,王瑾晨回道,周祥与缜密的可贵在于隐藏,志在必得的战争,这才刚开始呢。
下官愚钝,有些听不大懂王评事的话...
跟你没有关系,你听不懂也无妨,王瑾晨掀开车帘,发现是往西北的方向旋即制止道:等等,往长安方向走,本官有些事要办。
车夫听后连忙勒住缰绳,调头改往正西方向,鸾台录事不解道:适才都不见王评事的家眷送行,可是在长安么?
家眷?王瑾晨望着朝阳照射的官道,笑道:对,是家眷,也是我最在意的人。
翌日
咚咚咚!天刚破晓,一道白光划破黑暗,城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等候在城门口的商人挑着一日的生计进入长安城东市。
高耸的城楼上悬挂着大周的旗帜,一行人途径东市,刚开张的早餐店最为热闹,伙计来来回回送着热粥与小菜,车轮压着紧实的细沙在一家饼店停下,店家,将你们店所有胡饼拿上来。
哎哟,官人,您一人要这么多吗?妇人抬起脑袋见是穿公服的官家赶忙从灶台走出。
鸾台录事指了指身后,我们有几十号人,吃不完也要当做干粮带走,老板娘只管上,钱管够。
好嘞,官人稍等。
几个武吏跳下马,领头的武将将腰间蹀躞金带上的横刀取下,极为关心的问道:录事就给王评事吃这个吗?
哎呀,我都忘了问王评事喜欢吃什么了。鸾台录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我听闻王评事出身琅琊王氏,是江南人。
鸾台录事扭头问道:店家,你们家除了胡饼可还有些什么?
有的有的,这做生意哪能光卖饼呢,有馎饦、胡麻粥,还有烧酒与煎茶...
这咱也是第一次与王评事共事,不知喜好。
我适才瞧见王评事骑着马往朱雀街方向去了,用不用我骑马追过去问问?
哪能让崔将军亲自去呢,而且评事刚交代了不许跟随,还是等他回来再问吧,这一路交谈下来,他应不是来俊臣那等不好伺候之人。
热闹的大街上奔腾着一匹快马,马上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红衣少年,腰间的金色革带尤为耀眼,引得两侧行人驻足议论。
这是谁家的公子,如此年轻便做了高官。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这当是哪位宰相的郎君或是宗室吧。
临近冬日,朱雀街畅通无阻的寒风奇冷无比,呼气时还能瞧见明显的白雾,亲仁坊没有见到想见的人,王瑾晨便骑马独自一人来到了朱雀大街旁的崇业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