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安仍是默不作声,撑额熬过头痛。李培南的话没有说透,似乎意有所指,他听得似懂非懂。但他知道,李培南不乐意的事很多,总归不单是他去了绣楼查看舵把子尸体这一桩。
闵安不作反应,吝于说一句话,将嘴抿得紧,对待李培南如同路人。李培南缓和了声音,弯腰去看他的眼睛,问道:“听进去了么?”
闵安稍微不耐:“烦劳世子说话重一些,耳朵差,听不清楚。”他抬手就要去抹掉耳洞里流出来的脓水,李培南制止了他,又拈过一块雪帕,替他擦去了耳廓上的脏水。
闵安甩开李培南的手:“谢了。”
李培南神色微黯,伸手将闵安提到了长椅上,压着他坐稳了,才对着他的右脸说:“你对我越生分,我越是不敢放开你。”
闵安却觉得已将所有话说完,此刻再无话可说,不得不让他生分下去。李培南罔顾他的心意,将他强留在身边,这一点也是他不想再说的原因。
李培南仔细侯在闵安的身侧,一路上都没等到闵安说一句话,或是见他稍微变下脸色。闵安始终沉默以对,李培南心底揪得紧,一股苦味逐渐涌到了他的嗓子尖上。
要驶离长巷步入街市,闵安终究开口说道:“舵把子眼底充血,舌尖抵在舌上,确是骤然泄身虚脱后的表象,但我验查他的胸口,发觉凝结淤紫,气脉浮张,似乎吸食了过多的软香,导致他手脚无力,直至脱阳而死。”
“说结果。”
“伺候舵把子的小娘子有问题。”
李培南抓起了闵安的手指,稍稍握紧:“我会查清案子,你不用管那些污秽事情。”
“那我已尽心力,可放心告辞。”闵安微微起身,敲着车门,示意车夫停下来。
李培南握着闵安的手不放,闵安回头说:“还想我怎样?再进世子府,下次赔上的只能是我的小命了。”
李培南的眼光沿着闵安的眉眼、伤耳浏览一遍,他想起拉住的这条手臂还是两天前刚愈合的,不由得松开了手劲。
极多的伤害施落在闵安身上,他可能真的承受不起。
闵安一旦挣脱开来,就头也不回地跳车离去。
李培南敲敲车门唤道:“走吧。”在车里独自一人忍受着心酸和苦痛。
回到世子府的车程,似乎变得漫长了。街市上人来人往,透过来一些鼎沸人声,他却一个字都听不到。他知道就此放开闵安,闵安此后也不会再来找他,这对于闵安是解脱,对于他,则是苦难的开始。
李培南点燃了两颗香球,想安神定性,却无济于事。最后他索性坐在闵安常用的小马扎上,用背捱着车壁,就当闵安仍留在那里,衣领及袖口拂散着能让他捕捉到的药香气。
车夫似乎摸准了他的心思,将车停在新漆的唯吾院中,摆手带走所有侍从,留着车里的人宁神静气。
李培南坐了很久,直到日影珊珊西沉。他走出车,备了一间地牢,将受过家法处置的婢女莲叶锁在铜柱上,再唤柳玲珑进门查看犯过错的现成例子。柳玲珑拿捏神情倒是镇定,却不敢对上李培南的眼睛。
李培南说:“绣楼娘子使用软香,在风月场上不足为奇,你离去后,伺候舵把子的那人一连用了五晚,且从来不清除炉灰,给了司吏破案之机。现在是你从实招来,还是我继续说下去?”
李培南摆起的威严架势确实起到了震慑的作用,柳玲珑听过他的手段,心里堵得慌,再转眼看到莲叶血淋淋的身子,眉眼越发跳动个不停。她区分不了李培南是真的掌握了来龙去脉,还是用空话来刺探她,因此有些犹疑不定。
李培南适当放松逼迫之势:“全部说出来,看在闵安的情面上,我可饶你一命。”
柳玲珑咬着唇,慢慢跪地,心底仍在细细思量,不知该说多少。李培南转身朝铁门外走去,惊得她大喊:“我说!我说!世子留步!”
李培南摆手唤退手持烙铁的侍卫,坐在椅中,饮上了一盏茶。
柳玲珑迟疑说道:“我本来有一个姐姐,叫含笑,就是死在舵把子手里——”随着她抖抖索索的声音,她向李培南交代了,为什么使暗手法杀死舵把子的原因。
大约七天前,柳玲珑在绣楼开宴席做席纠陪酒,无意结识了前来捧场的舵把子。她见舵把子脸骨瘦削,四肢枯长,还以为他酒色过度,笑话他落下了一副软怏怏的身子。舵把子盯着她看,又不挪开时,还说了一句“比姐姐味儿甜”,引得她警觉。
偌大的妓馆里,从来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眼前的枯瘦男人又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世?
随后,柳玲珑频频敬酒,将舵把子灌醉。舵把子那会儿风头正健,趁着酒兴,说了一个大秘密:堂堂三品大官彭因新也要仪仗他的手艺,叫他在清泉县的案子里做些手脚,捏出一具女蜡尸来,将楚南王一众人糊弄一番。
舵把子说得洋洋自得,提到了含笑的名字,却让听话的柳玲珑怒火中烧。
姐姐含笑虽然待她不好,但毕竟是自家人,最后竟然落得一个惨死的境地,又怎能让她平息心口的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