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卓转头看看炕上萧冰的遗容,悲从中来,哑声问道:“她离开我后,又去了哪里?”
双双轻轻一叹:“阿昙的性子虽孤僻了些,但她是个实心人。她离开王爷,又能去哪儿呢?总不是躲在暗处,继续看着王爷忙里忙外的。后来王爷近了如王妃的身子,阿昙才狠心离开了昌平府,打算回到冰城里去,完成她的使命。这点王爷别怨阿昙,阿昙自小长在乌特尔族里,依照那边的规矩,男人一辈子是只能娶一个妻子的,还要对妻子死心塌地。阿昙还没回到冰城,半路上就遇见了我,将我救下,后来就带着我四处飘荡。”
据双双所讲,她当时已有九岁,被家人卖到杂耍班子里讨生活。班主强行灌药,要将她炼成一个侏儒,她吓得放声大哭,萧冰听得于心不忍,就向班主讨要了她。班主故意为难萧冰,要她去西疆偷一具蜡尸给他变戏法,萧冰果真去了一趟西疆,钻进坟穴里背出一具干尸,无可避免就会吸进坟头地底的腐烂尸气,中了奇毒。此后,萧冰为了解毒,随身带着双双走遍天下,不断寻求解药。
“阿昙中毒之后就没再衰老,听大夫们说,这毒会激发人体血脉运行,让她保持吸食时的模样,但到了一定时候,会提前要了她的命。”
双双蹙眉看着萧冰的容颜,低低叹道:“果真如此啊。”
李景卓怒道:“西疆那些旁门歪道迟早被我铲除!”他迁怒于苗蜡族,已兴起灭绝之心。
双双对于苗蜡族,显然多了些了解。她说道:“那气毒能激发血脉运行,所以才能在二十年后唤醒坟穴里的一具具蜡尸,生出苗蜡一族‘养活死人’的奇异传闻来。王爷去了那边,多少要提防一下。”
李景卓听完萧冰所有的身世、经历,已无心应付双双的言辞,默然守护了萧冰尸身一夜。他常常伸手去探她鼻息,希望她只是睡着了。她的胸口尚有一点点余温,只是不见她醒来。
第二天,双双已备好马车,将萧冰放进一口薄棺材中,赶着马车走在杂耍班子之后,悠悠荡荡继续朝着北方冰城走去。李景卓失魂落魄地跟在最后,听不进影卫的劝告,也听不见闲杂人等的奚笑。
李培南日夜兼程赶到马车前时,李景卓已憔悴不堪,仅勉强站直了身子。他用手扶着棺木,头也不回地对李培南说:“你的婚事我准了,西疆那边,我会放一道诏,任你为兵马总统领,收缴百部异族兵力,成全你的‘独王’名声。”
李培南以不变应万变,扣手回道:“谢父王。”
李景卓伴在棺木之旁,不肯离开。李培南暗中使手法放倒父王,带着他回到昌平。
这一去一回不过大半月光景,消息传递难免滞后,府里却是发生了令李培南意想不到的变化。
☆、第111章 生离
李培南外出期间,世子府张灯结彩,婚礼筹备如常进行。管家主持一切事务,自始至终依照李培南的心意,拒不应闵安面见朱沐嗣的要求。
直到几日后,大理寺审查案犯的期限来临。
李培南不在府里,管家招架不住太后那边一道道传下的懿旨,非衣也不便出面阻拦提审朱沐嗣过堂之事。
闵安寻到了便利,终于赶在刑车到来之前,见到了朱沐嗣一面。她能私下与朱沐嗣接触,也是应了管家的条件,必须穿戴好喜服才能走进地牢门。
可是她没料到,朱沐嗣已经不复她记忆中的模样。以前的玄序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决计不应该像现在瘫坐在地,如一团污泥一般在苟延残喘。
朱沐嗣听到走下地牢的迟疑脚步声,抬起头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极想坐起身来端端正正看着你,可是琵琶骨痛得厉害,因此十分对不住了,只能用这副模样候着你。”
闵安揪着长裙下摆,慢慢走近被锁链捆绑的朱沐嗣,眼中已含有泪水。在走进地牢前,她打听过朱沐嗣的情况,但亲眼目睹他的满身伤痕时,她无法抑制住悲痛之情。
朱沐嗣的脸在汗湿的黑发中越发显得苍白。他默然看着一身新衣的闵安走过来,细细打量了她的梳妆,才苦涩说道:“你当真要嫁给世子了?”
闵安蹲在朱沐嗣跟前,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血水及脏污,含泪点了点头。
朱沐嗣的手腕猛的一动,带动锁链一阵响:“我只恨当日成亲之时,没有强压着你拜完天地,如今连你也要离开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闵安哽咽道:“玄序,你先别动好么,我替你梳洗一下。”
朱沐嗣再听“玄序”之名,知她在心底依然留恋旧情,喟叹一声,不再抗拒。闵安打来清水,擦干净了朱沐嗣的手脸,又束好他的头发,将他整治出一副干净的模样来。
朱沐嗣闭眼盘腿坐了极久,以他玲珑心肝,已觉察到了异样之处。“是不是我的期限快到了?”
闵安涩然应道:“温小侯爷领太后懿旨,再次来世子府提你过堂候审,大理寺卿已备好案词,此次无论你应不应,大理寺都要治你的罪了。”
“也罢,总有这一天。”朱沐嗣淡淡道。
闵安凝目看着朱沐嗣:“既知如此,当初又为何要犯下逆罪?”
面对闵安清朗的目光,朱沐嗣偏过了头,嘴里木然应道:“你要知道,生在何种人家中,不是由得我的心意来的。我既是朱家寨人,自然要为朱家寨担当。朱家的盐铁营运出了差错,需由我出面解决麻烦,只要挡了我的道,我自然要铲除。”
闵安拽紧裙裾紧声问道:“所以你就能肆无忌惮地使出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祸害一条又一条的性命?你助彭大人杀死含笑,用尸蜡裹住她身,反过来嫁祸给非衣;还有我那东家毕斯,死得冤,曝尸荒野,如今我想祭拜他,都没脸去他坟头看上一眼!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撇开其余的、被你祸害的性命不说,单看这么多身边的熟人,都与我脱不了干系,你怎么下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