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在公交火车这种生人扎堆的地方一定睡不着,但不知不觉,自己已经默认跟常铮独处的空间,是绝对可以安睡的地方了。
忽然反应过来这一点,陶然的困意一下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怀鬼胎的沉默。
“那个……”
既怂且弱的声音从座位间的空隙里钻出来,常铮趁着红灯回头一看,正好对上白漫漫躲躲闪闪的小眼神,居然冷不丁被噎了一下。
“那个,我能不能问你们……一个问题?”
陶然指指车前方示意他专心开车,自己开了口:“说。”
“我把她当同事,可她把我当朋友,我该怎么办呢?”
“你自己做的就是朋友该做的事,就不要怪人家拿你当朋友用……”
常铮大发慈悲,参与了一回对他自己来说毫无意义的对话,这时突然插嘴道:“同事该做的是等她空腹吃了感冒药人不行了,给她打120,而不是提醒她不能空腹吃药。”
小姑娘的表情像被人迎面泼了一盆掺着冰渣的冷水。
无节制的善良等同于对自己作恶,这是个沉甸甸的道理。家教良好的乖孩子们总要招惹上好几个根本不想要的朋友,才能艰难地逐渐学会,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何在适当的时机使用适当的举动来表达拒绝。
不怕这拒绝太尖锐,只怕滥好人不忍心,最后害人害己。
车里诡异地开始安静,年轻的热情被浇灭之后,一抔灰烬还在滋滋作响,让人无言以对。
在还没有指纹解锁的年代,陶然刚工作不久。某次他不在办公桌边,居然有同事因为偷看过他的手机密码,代接电话之后就堂而皇之翻起了别的内容。
印象中吴越吟唯一一次冲自己真正发了火,就是为了这件事。她说的“远近亲疏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我还能指望你以后做得好什么”,至今时时警醒着陶然一日三省。
本来说好了是要送白漫漫回公司加班的,顺便大家一起吃个饭,但不巧遇上旅游节开幕的日子,有些路段好像是限行,堵车的程度很快进展到一车人都开始叹气了。
夹在上司和下属之间,中层只好来做话痨。陶然挑了个快路过地铁站的时机,看看常铮又看看白漫漫:“要不就在这儿放她下去?改天再吃饭吧。从这儿坐地铁回去肯定比这么堵着快多了,她还有活要赶。”
白漫漫跟梦游似地念了一句:“对,我还有活要赶。”
说完,行动十分迅捷地拉开车门,一溜烟跑远了。
常铮震惊之余,无比庆幸车门开的时候,后面没有不长眼的自行车冲上来:“天呐这种活宝……”
陶然立刻堵他:“可不是我一个人招进来的。”
确实如此,常铮满腔的吐槽热情被一把捏住七寸,只能全咽了。半晌,幽幽冒出一句:“好可惜,她做事居然还不错。”
此处的可惜,显然是可惜不能马上开掉这花痴的意思。陶然略琢磨了一下这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
默默享受了一会儿这笑意渲染出的轻松愉悦,常铮望着陶然的眼神几乎能拧出水来,被凝视的一方渐渐觉出了一点不太对劲。
趁他快要收起笑容之前,常铮再次开了口:“你呀,可千万别对谁都这么没心没肺。”
“……我怎么没心没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