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交到陶然手里的时候,何先生打了个招呼就没参与了,吴越吟倒是交代了几句,但也只是几句而已。陶然做好了要费脑子记一堆嘱咐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过了关放了行,出门前还特意趁着何逊言正检查自己的小旅行箱,把吴越吟拉到一边又问了一遍。
“真没有别的要注意的了?”
“没有了,我们逊言……”他已经很客气了,但吴越吟这个当妈的还是读出了几分言下之意,顿时有些尴尬:“这孩子从小就主意大,一般都是他自己照顾自己。我们都忙,家里经常三四天没大人在,他就自己过。这次是时间太长了,我和他爸爸实在不放心,本来他也说他一个人没问题的。”
所以自己是何逊言小朋友无奈之下的选择。这就足以看出这是个多么会做选择的孩子了,陶然了然地冲吴越吟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不靠谱的娘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陶然一边跟她寒暄点别的内容,一边调转目光去望了一眼何逊言。
一个家教良好、才二年级的小男孩儿,目光清澈很正常,但他的眼神里除此之外,还融着一点奇异的安宁。
不是我不哭不闹我很讲理,而是我不需要任何成年人的注意力和额外关照。
不想要,和不需要,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心理阶段。或许这孩子跟父母之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们以为他只是不想要,所以有时候硬要给,有时候又心安理得地干脆不给。殊不知他已经一个人默默地走到了不需要的境地。
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并且做得到独善其身了。想到这儿,陶然觉得自己被温柔地戳了一刀,正中心口。
带他回去路上,陶然一直专心开车,一点都没有每次停在红灯前都看看他的画蛇添足。何逊言大概是终于确定自己做了个明智的抉择,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陶然跟他说“到了”的时候,小少爷居然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还自己主动去把后备箱开了。
他那个儿童款的拉杆箱对陶然的身高来说,只能收起拉杆拎在手里。何逊言实在被家里教得太好,连这点小事都不肯给陶然添麻烦,看见了就立刻伸手,要自己拿箱子。
陶然没跟他抢,只是顺手揉了一下他柔软的头发。何逊言也知道这是夸奖自己的意思,有点腼腆地笑了。他的五官糅合了父母的优点,认真的时候那种说一不二的肃然像足了他爸爸,笑起来又有吴越吟遗传的,来自遥远水乡的一线温软。
这么漂亮的孩子,长大了还不知道要祸害谁去。陶然这样想着,一面看着他像个成人一样井井有条地归置自己的个人物品,一面展开他带来的校车路线图仔细研究。
“我们现在在这两站的中间,你想去哪个?”
何逊言很有礼貌地停下动作,走过来看着陶然作答:“交通枢纽那一站。那站上车的同学比较多,每次校车在那儿都要多等一会儿。”
陶然忍不住笑:“你怕我不常走这条路,算不准时间,是吗?”
一般人都会猜小孩子是怕自己迟到,或者觉得多赖一分钟床都是好的,像陶然这样把话摊开来说,真的把他当大人看待的,何逊言很可能是第一次见。惊讶之下,他直愣愣地抬头看了陶然一眼。
这个特立独行的大人看他的眼神,饱含着他理解不了的感慨。
“你跟我小时候,还真的是像……”
叹息般低柔的声线让何逊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句话又怎么会听错。
“好啦,明天就按你说的办。我们七点一刻出门,这样七点半肯定能到你的校车点。我早上一般会随便做点东西吃,你想吃什么?”
何少爷看来是打定主意不想麻烦他:“路上买就可以了,我平时都在校车上吃。”
真是省心得不能再省心了。陶然只好把浴室里的瓶瓶罐罐、床头灯开关和空调遥控器一一交代给他,最后替他关好了门。
在尽量不干涉他的前提下,陶然仔细观察了何逊言小朋友好几天,发现他连弹琴都不需要自己陪着查错音之后,也就彻底放下了担心。
这孩子在心态和行为上,都达成了远超年龄的自律。除了最感兴趣的数学和钢琴,别的事情都完成得飞快且挑不出毛病。然后他一旦开始练琴或者做数学作业,那简直是无人之境,别说在别的房间叫他了,就算走到他背后站半天,他都未必能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