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随手就回消息答应了,然后到了约好的那一天,白漫漫带他去了一个一顿饭人均大概是她平时一周午饭钱总和的店。
点完菜,陶然把目光从菜单的标价上收回来,开口问她:“打算什么时候提?”
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自己准备辞职的白漫漫愣在当场。
陶然笑着摇头:“我送过多少同事辞职走人……你以为你瞒得很好么。”
白漫漫被他噎了个正着。
只要陶然愿意,他其实很擅长以一种能让双方都笑出来的方式,怼天怼地怼空气。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自己人的待遇,一眼瞥见陶然的笑容,居然猛地有点鼻酸。
隔壁桌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带着社交场合特有的迎合和殷勤意味,仔细听几句就知道是猎头和要找工作的候选人的午餐组合。白漫漫酝酿了好几回想开口,都被笑声打断思路。碰巧那边还说到了“既然都要走了,他们又对你不好,不如你把公司通讯录拍个照给我”这样的话题,她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桌上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小姑娘心虚成这样,一面默不作声,一面眼看着耳朵就红透了。好歹两人某种程度上有过一段师生情谊,而且共事的大多数时候还是愉快居多,确定她要走之后,陶然看她的目光倒是宽容了不少。
“我猜一下,你是要去杨柏君那边?”他主动揽过了开启话题的责任,在看到对方的反应之后,不由笑道:“……又不是多难猜的事情,不用这么惊讶。”
白漫漫犹豫了三五秒,还是没忍住:“你是怎么猜到的?”
“她刚去那边,缺人干活,当然是转头到老东家来找能力还过得去,但最近恰好不如意的人。”陶然面对她那一脸神似作弊被抓包的表情,怎么看都想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是我跳槽,我说不定也回头来挖你呢。”
白漫漫低着头,好像被碗底红鲤鱼的图案黏住了视线,说起话来底气全无:“那不一样,要是你跳槽,我一定跟着去,可她……”
虽然依旧笑意盈然,陶然还是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不管她人怎么样,你怎么看她,结果还是你决定跟着去了。公司或许觉得你……你们这么做太不地道,但我本人,祝你前程似锦。”
白漫漫很显然还是没听明白,睁着一双犹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陶然,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硬是把虚心受教给演成了做贼心虚。
陶然一直在留意她的神情,这会儿自然而然地注意到,白漫漫终于学会了化眼妆。他是亲眼看着她从眼线液晕得没法看,慢慢发展到能勾清楚线条但左右不对称,再到总算学会上眼影。如今隔了一阵没见她,竟然已经长进到能驾驭大地色之外的颜色了,真是一日千里。
他突然想起了平时闲话怎么带人带团队时,常铮的一句戏语。他说人的认知自有规律,总想在下属第一次遇到问题的时候,就给出最全面最透彻的答案,其实是管理者的一种天真。
他屡次明示暗示,希望陶然能在对待白漫漫这件事上,趁早收回过度的责任感和保护欲,后来见他已经收不回来了,也就不再多提。论管理经验,陶然承认自己远不如他。其实常铮对他,和他对白漫漫是一样的,有些时候确实要当事人自己撞过墙才知道痛。
又或者,有些人就是撞了墙还觉得都是墙不好,自己全对。那也是命。
只是常铮知道话说到哪里就该适可而止,而他,此时此刻在这张告别的饭桌上,才真正摸到了这种分寸感的边。
所以刚才那一番话,何必多解释,该懂的时候她自己会懂。人应当尊重时间本身,而不是凭借一点点小聪明,就妄图牵着别人的手,把对方送上自以为的康庄大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白漫漫整顿饭都沉浸在跳槽就是对不起公司、对不起所有人的情绪里,好几次陶然只是善意地询问以后怎么安排,她都回答得好似惊弓之鸟。
陶然依稀还记得,白漫漫入职的第一天,他按照惯例单独请她吃午饭,她当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很多话不得不说,却总怕自己说错话。
她好像长大了,又好像没有。
所有的开头和结尾都仿佛缘分深重,面目惊人地相似。这样也很好,陶然这么想着,渐渐放缓了一问一答的节奏,让白漫漫多少能享受一下这份价值不菲的午市套餐。
小姑娘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饭上,陶然用叉子无聊地戳了半天西蓝花,才等到她漫不经心地放下了餐具。一边的侍应生立刻过来撤掉了主菜,转身奉上甜点。
陶然点的是咖啡冻,白漫漫要了抹茶慕斯,上来的时候正好放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