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上流人的人生一直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
阎良花没想到还能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家父亲,因此虽然知道对方十有八九是胡扯,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儿。
春秋疑惑:“小姐在听什么?”
阎良花含笑:“在听少年是怎么变老的。”
她嗑着瓜子,听王导变成了王丞相;听王敦变成了大将军。听那些说话间就能拔出刀的少年们,成了笑里藏刀的政客。
春秋摇头:“人都会老,不仅是少年。”
阎良花:“那为什么会变老?”
春秋:“就是会老呀,因为时间像河水一样一去不复返。”
阎良花轻轻敲的桌案,江湖险恶,少年变老。
一直在外头靠到了傍晚,她才悠哉悠哉地往东市的方向走去,陈平之没有得到白不厌回来的消息,那么跑一趟也是无用功。
可偏偏阎良花这个人就喜欢做无用功。
天已经暗下,明灯错落映射出璀璨的光芒。
上元节最后一日,连街市都显得萧条。街道上的人不如头一日拥挤,出来闲逛的人三三两两的走在路上。
贩卖东西的小贩缺乏热情,抱着能耐一样是一样的心态,站在街边儿目光却眺望远处。
月光灯影下的歌妓们花枝招展、浓妆艳抹,一面走,一面高唱《梅花落》。
“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
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
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
阎良花牵着春秋的手,静静的侧耳倾听着穿透半个街市的破云之音。
“这是钱太清的诗,唱的是梅花。”
阎良花:“你知道为何文人雅是爱梅吗?”
春秋问:“为何?”
“门阀士族制度下,生于寒门之人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他们只能将自己的才学变作一首干谒诗,送到权贵的手上,以期望他们的垂怜推举。在这种情况下,寒门子弟想要走出自己的路太难,摸不到权力的中心,只能任人蹂躏,那心头的满腔抱负,都只是笑料而已。”
“钱家从前也算是一个提得上名号家族,只是后来得罪了王家,才会没落……”
“说到底也是后继无人罢了。”阎良花饶有兴致地为春秋讲解:“这首梅花落就是钱太轻,替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的一首诗。他的好友家世贫贱,在宦途上饱受压抑,最终卷进党派之争,一命呜呼。”
春秋感叹:“文人的诗不能看表面,美丽的词句背后总是压抑、义愤、控诉。”
“世道如此。”阎良花淡淡的说。
两个人来到了东市那家酒馆,掌柜的已经认识了阎良花,从柜后迎出来说了句抱歉。
阎良花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又从自己袖子里面拿出了一定银子,放到了老板手中。
“给我留着吧,能留几天是几天。”
亏得白不厌,为了低价挑选的酒馆儿不贵,阎良花还付得起钱。
“是。”
阎良花带着春秋转身走,刚走了两步,天空中开始飘雪,大家纷纷收摊儿回家,或者是跑到那个酒馆茶馆去躲避。
春秋有些着急:“小姐,咱们找个地方避避风雪。”
阎良花摇了摇头:“我想走一走。”
月光洒遍每个角落,人们在何处都能看到明月当头。
月光配着白雪,马蹄疾驰,在街道上停下。
那个人翻身下马,带着满身落雪冲上来,喊道:“别走!”
两个人还有一段距离,阎良花回头,在一片雪幕当中,隐约看到了他的身影。
白不厌眼眉弯弯,狼狈的在落雪中。
他招了招手,说别走。
就站在那个酒楼儿前,如约而至。上元节的约会,虽然迟到但没有缺席。
阎良花离着老远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
白不厌站直了身子也看着她。
两个人在一片悄无声息当中对视着彼此,天地都化为虚无,一切都被冰雪所冰冻。
小二哥出来。
他将自己的马交给了对方,直接进了酒楼。
阎良花带着春秋在一处卖发钗的店面挑了一根银钗,别在了春秋的头上。
“大冷天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哪有呀。”春秋喜滋滋的说。
阎良花将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重新梳了一下,付了老板的钱,又买了一把旧纸伞,撑伞避雪而行,慢条斯理地回到了两人约定好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