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兰花快谢了。
陈夫人嘱咐丫鬟莲香,得多浇些水,不然这盆兰花有可能熬不过春天,它被蚊虫所侵蚀,从根部腐烂,用了很多药都没起到效果。
但熬不过春天的,又何止兰花呢。
陈非的身体本就不好,稍微染上点风寒都会头疼脑热躺上半个月,明明是春季夜间的时候,被凉风一吹就感染了风寒。
起初只以为是每个季节都会沾染的风寒,直到那天她咳嗽时,吐出一口血来。
胭脂色的血渍晕染在绢帕上,像极了一个缺口的圆。
她坐在房中呆怔了良久,等到莲香来敲门,才将那块帕子攥成一团,不露声色地塞进袖子里。
莲香欢快的说:“夫人,咱们出去给爷送点汤吧,爷闷头进了书房都不出来,听说饭也没怎么吃。”
陈非应了一声,随着莲香出了屋,走在幽长的回廊下,目光从那些彩绘雕饰上一一扫过,恍惚想着,这的确是一座上好的宅子。
华美雅致的宅子,生疏但彼此尊重的夫君,温顺贴心的丫鬟,这是多少春闺少女梦想中的生活。
她不是不知足。
然而就如一个圆有了缺口,无论其余的线条多工整漂亮,都称不上圆满。
莲香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陈夫人也微微回过神,将参汤接过来,亲自放在夫君的书桌上。
陈平之正在誊写字帖,铁画银钩,自有一番风骨。他没停下来,陈夫人也没打扰,静静守候在一旁,看他练字。
陈平之孤傲张扬,他的字却和人不一样,收笔时极淡,如白鹤收翅。最后一个字落下,陈平之将笔搁在镇纸上,像往常一样淡淡道:“你过来了。”
这人关心人的时候,也是一副冷淡的语气。
陈平之也是热络过的,在刚刚将夫人娶回来的时候。他像每一个青年那样,对自己丈夫的身份充满了期待,两个素未谋面的人走到了一处,一起碰撞一起融洽。
可很快陈平之就意识到,夫人就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看着好相处,实际上还是块石头,根本捂不热。
他浪迹在秦楼楚馆那么多年,自问对女人心思把握的还算透彻,夫人心中有别人。
自那之后陈平之就很快冷淡下来,两人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生活,他出去浪荡却从未闹过一个妾室在家中给夫人添堵。
人人说他风流,但不下流。
陈夫人微微笑着点头:“嗯。”
“怎么不在外面多晒会太阳?”陈平之想到自己离家许久,夫人又主动靠近自己,不好表现的太冷淡,叮嘱她道:“你得了风寒,多半是屋子里的湿气太重,该出去走走才是。”
这么多年的日子过下来,就算是两两无心,也有些感情了。
陈夫人笑着应,她的笑就像是一团云雾,风一吹就散。
陈平之觉得夫人有些古怪,又抬头对着门口的莲香道:“莲香,记得把夫人房里的被子也搬出来晒晒,晒得暖和一点。”
莲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陈夫人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她马上心领神会,顺从道:“是。”
陈平之认为自己已经关切完毕,就专心致志的练字。
他每次心烦的时候都会喜欢把字帖拿出来,誊写一遍又一遍,这一趟前往嵩山书院并不顺利,事情和他预想的一样,会有诸多阻碍。
最可怕的是他好像已经暴露出来。
“夫君是有什么心烦事吗?眉头紧锁,都刻出了一个川字。”陈非问道。
陈平之早就忘了旁边还有个夫人,抬眼望向,见她双颊苍白,如纸糊的一般,微微一怔:“你又生病了?”
这是陈非进门一刻钟,陈平之第一次看她。
陈夫人说:“我总是三天两头病着的。”
陈平之叹了口气,心生怜意,摸摸桌上的汤碗还有余热,便赶快端起来:“来,你喝一口。”
陈夫人怔了怔,笑言自己喝过了,然而陈平之用汤匙舀了一勺,凑到她唇边,她迟疑了下,就着夫君的手喝下去了。
“好喝。”她由衷赞道。
陈平之眉眼一弯:“没想到夫人还会自卖自夸。”
陈夫人攥在手心里的帕子紧了紧,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上喉头,又腥又甜,连忙一咬牙关,勉强笑道:“好啊,你居然骂我是王婆子,我不跟你说了。”
她飞快的往门外走,几乎脚不沾地,把莲香都甩在了后面,一直跌跌撞撞跑进卧房中,才终于忍不住用绢帕掩口,吐出一口血沫来。
帕子被血浸透了,她却面色冷静,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角血痕,对着镜子,细细地涂上唇脂。
镜子里的人终于有了些血色,她疲倦地伏在案上,侧脸对着窗外,刚好能看见外面阴沉沉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