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本不叫朝霞,她名叫三丫,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她的存在是想要男孩没生下来,爹娘连个名儿都没取,就三丫三丫的叫着。
后来有一年收成不好,家里吃不下去,家家户户卖孩子,她毫无疑问地被挑了出来,当时才六岁,就跟着人牙子走了。
正巧那一年春意楼要买一群丫头从小调教,她也被买了进去。小时长的还算俊秀,越长大越丑,不适合当姑娘,就开始端茶跑腿儿的当丫鬟。
她也是在那一年看见的钱太清,对方来到楼里,和正值年轻的花魁姑娘一夜春宵,蜜里调情,写下了无数诗篇,她听人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读,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反正喜欢到了心坎里。用自己一个月的月钱,从龟公手里换了那一张薄薄的纸,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骏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车。
美人一笑褰珠箔,遥指红楼是妾家。
据说这首诗来自于钱太清骑着高大健壮的骏马,当时春风拂过满地落花,马匹飞驰而过,将花瓣儿溅得四处飞扬,手中的马鞭一不小心拂到她乘的马车上。
车上坐着的是春意楼里的花魁娘子,撩起珠帘微微一笑,遥遥指向前方红楼说那是我的家。
于是当天晚上钱太清寻来,两人好事成双,在这浪漫的相遇下,依偎在了一处。
当时朝霞脑海里都是那浪漫的一幕,十分遗憾自己不是那容貌靓丽的花魁娘子,但又想象着自己若有机会能遇见钱太轻,对方的马鞭会不会碰到自己的车。
少女都爱做梦,夜里翻出诗篇来看,揣在怀里当个宝似的。
与她同住的女子一个个嘲笑她痴心妄想,甚至还翻出了她的珍贵诗篇,又朗诵,又读出的嘲笑着。
“瞧瞧你那张脸,也想妄想钱太清太可笑了。”
“人家花魁娘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你晓得什么?端茶倒水吗?”
她当时站在台阶下手足无措,眼泪都要涌了出来。
门被推开,钱太清披着一件儿衣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先是问了大家在笑什么,紧接着看了那张诗,这张纸在不断拉扯当中已经撕坏。
他让朝霞先等等,自个回屋去,又写了一首诗,递给了朝霞,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朝霞抹着自己的眼泪扑哧一笑。
钱太清说:“小孩子就是要多笑一笑。”伸手揉了揉朝霞的脑袋,屋里的花魁娘子叫他,他便返回屋内。
外头的这些妓女再也不欺负朝霞,反而纷纷羡慕。
她们也想要钱太轻,帮她们写一首诗。
就连这楼里的姐儿们也都以钱太清为她们写诗为荣,朝霞彻底扬眉吐气,也再也无法忘记这个中年男人。
她总是悄悄的看对方,看见了对方在欢乐过后无尽的寂寥,看见对方心有抱负却无处施展。
纵然外头对于钱太清,有的诸多流言蜚语,但朝霞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那个男人。
她拼命的攒钱自赎,请人牙子张她卖进了霍府,殷切侍奉混到了二夫人身边,当看见霍晏的时候,她整颗心都柔软被孵化。
那样相似的面孔,补足了她因为时间而遗忘钱太清面容的遗憾。
她一直坚信二少爷只是没有一展宏图的机会,只是被王家打压的太厉害。
哪怕后来霍晏还是没有展示出能力,朝霞也因为钱太清的缘故,一直想要看着霍晏好起来。
可是霍晏刚刚说什么?
他说恨不得没有这个父亲,他口出恶言,嫌弃到了骨子里,巴不得和钱太清一刀两断。
“钱太清不过就是一无是处,混迹青楼与女子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的,一个无能之辈罢了。”霍晏哽咽着说。
朝霞想,他果然只是二夫人那个愚蠢女人的孩子。
即使生了一副相似的皮囊,骨子里也半点都不像钱先生。
捏一捏他的骨头,软的简直没边。
朝霞失望透顶,她转身离开,路过池塘的时候,将自己绣的寒宫折桂的香囊扔到了池塘里。
一圈一圈涟漪渐开,就像是她的心掀起了海浪。
“前面是蘅芜苑的朝霞吗?”楚嬷嬷问了一句。
朝霞回过头来,行了一礼。
楚嬷嬷说:“我们家小姐请您过去。”
朝霞警惕,二小姐无缘无故找自己做什么?
楚嬷嬷看出她的心思,便说:“我们家小姐说,晓得你对二少爷的一片情意,所以想给你出个主意,日后常伴二少爷左右。”
朝霞心底冷笑,她可不会忘记二小姐一脚踢翻自己的竹筐,东西撒的满地都是,对方还从自己的手上踩过。至于霍晏,已经让她死心,甚至生出怨怼,钱太清有这样的儿子留着只是一种耻辱。
她说:“不敢高攀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