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允文以帝礼下葬,谥号仁帝,贵重的陪葬品都是王家出的。
白不厌将自个珍藏的宝剑充作陪葬品,阎良花则是亲手扎了好多杏眼明仁的美女小纸人。
下葬那一日,长安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大雪低压着冬云而雪花纷飞,万紫千红一瞬间全都凋谢。
城门上哀婉的号角声久久不歇,山上白雪覆盖,山前水流缓缓。水边有着竹篱茅舍的孤村,升起几缕轻烟,在衰草暮霭中弥漫着,扩散着。庄严肃穆的队伍一直抵达骊山,层恋叠嶂,山林葱郁;北临逶迤曲转、似银蛇横卧的渭水之滨。高大的封冢在巍巍峰峦环抱之中与骊山浑然一体,景色优美,环境独秀。
阎良花亲自相送,将他送入了青山绿水。
今日来送的,只有寥寥几人,她、王子异、陈平之、外加一个霍晏,霍晏是不放心跟着姐姐来的。
他说:“这还是陛下登基之初,工部修建给陛下的陵墓,陛下肯让给仁帝,可见对仁帝的一片宽宏。”
白不厌前脚回来,后脚人就死了,还给取了这么个讽刺的谥号,楚允文之死就被记到了白不厌头上。霍晏知道阎良花和南安王关系好,怕阎良花和陛下起冲突,忙帮着说话。
阎良花觉得有些搞笑,人没死就修建墓,还让来让去。然而她扯了扯嘴角,终究是没笑出来。
日落狐狸眠冢上,荒山野岭太冷清。
王子异将一壶酒倒在了坟前,开口声却哑:“你常常说,今朝有酒就应今朝醉,百年之后就连一滴也带不到地底。可惜未到百年,你便尝不到酒。但子孙后代年年烧纸,供奉先人食物美酒的习俗古来就有,想来是泉下有知。你没子嗣,所以今年我给你倒酒,明年我儿大了,便叫他来给你上坟,你坟前有树,儿定能长得比树高。”
他总是能面无表情地说着最扎心的话。
旁人听了心疼,他自个的心也被切成了好几块。
【王丞相在借命后,便将真相告诉他。
他直接拿起了烛台将蜡烛拔掉,用尖锐处抵着喉咙往下扎,真命不能要,他得还回去。
王丞相冷静地说:“还不回去了,你的命是允文的,就这么白白丢了,他就白白给你了。”
王子异松开了手,烛台架子掉落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他哽咽的泣不成声:“父亲,你为何害我?!”
王丞相眯了眯浑浊的眼睛:“允文的母亲是我背着上的花轿,允文的父亲是我的好友所以将妹妹许配给他。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答应了他父母好好照料他,如今却害死了他,是我的罪过。黄泉路上自然会向他父母交代。此事与你无关,若你觉得内疚,那便又疼又痛的活着,牢牢记住楚允文。”
王导送走了故友,杀了故友的孩子。当年老安王傻笑着将允文送到他怀里,诉说着当爹喜悦时,他可没想过有今日。】
少年时,谁都想不到未来。
王子异在学堂廊下看着打打闹闹走过的三人,也没想到今日呀。
人间种种,世事无常。
霍晏不知内情,听王子异的一番话眼中含泪。
陈平之拍了拍霍晏的肩膀以示安抚,望着坟的方向说:“你死了,我是有些茫然的,因为没想到。但仔细想想,自古以来没有人不如此,我又悲叹什么呢。人活在世上,好像一场梦,其中的好坏,又计较什么呢。总不能去计较再不能同你喝一杯酒吧。”
霍晏哭得更厉害了,心底柔软的人总是最容易动情,把其他人未能流出来的泪,淌了个干干净净。
阎良花脸庞灰白,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张纸:“白不厌想出来看你,但不能。所以写了一封祭文。
呜呼!汝生于斯,葬于斯。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
唉!你生在此地,葬在此地。虽然这是命中注定,是上天的安排,然而连累你到这种地步,也未尝不是我的过错。
你同我并肩坐在一起,却更贪玩,每次往出跑,我都悄悄阻拦,不叫你和阎良花出去玩,你百无聊赖在课堂上,便听了那些古人的节义故事;一旦长大成人,你立即亲身来实践。早知今日,不如放你出去。
我们在学堂时,阎良花想玩儿蟋蟀,我捉蟋蟀,你紧跟我捋袖伸臂,抢着捕捉;寒冬蟋蟀死了,阎良花叹气,你又同我一起挖穴埋葬它们。今天我收殓你的尸体,给你安葬,而当年的种种情景,却一一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只要我一天不死,就一天也不能忘却。往事堆积在我的胸中,想起来,心头悲切得像被堵塞似的。它们像影子一样似乎非常清晰,但真要靠近它抓住它,却又不见了。
郭赵说,人生前心愿了,气便会散。我便没见你最后一面,想你要与阎良花道别。
然而我抱起你的尸体四肢尚有余温,眼睛还未闭紧,或许你在等我们,心中不由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