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只有那两个玉扳指是公子赏得,另外三样,却都是公子此前叫小人拿去销毁的,小人这一年多来鬼迷心窍总是赌输钱,没办法了,看着这几样物件都是顶精贵的,便拿去换了银钱,同心佩是崔姑娘五年前送的,香袋是两年前的秋夕节崔姑娘亲手绣的,折扇虽然普通,可其上写了‘嬿婉’二字,看着是在称赞仕女之貌,可实际上,却是含了崔姑娘的名字……”
澄砚越说越害怕,硬生生哭了起来,薛献知颤着手道:“绝不……绝不可能……”
他听得眼前发黑,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人都要背过气去,薛肃清在旁一边替他顺气一边道:“好个大胆的贱奴,莫不是你偷走了崔家姑娘这些东西,末了却要栽赃到你主子身上?”
澄砚一愣,哭得更响,“二爷,小人不敢啊,小人这些年一直替公子瞒着,若非此番人命关天,小人死也不会说,二爷若将此等罪过栽在小人身上,小人还不如一头碰死的好!”
澄砚道出实情,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在薛府待下去了,但也没想到薛肃清转头就将所有罪过往他身上推,他承认崔婉与薛铭的确有私情,至多落个被扫地出门,可薛肃清这话,却分明是要他的命!
他也是个机灵的,连忙向薛献知求道:“老太爷,小人说的都是真的,除了这些东西,公子早年还与崔姑娘通过书信,那些书信小人帮着烧了大半,可有几封不显眼的,却被公子珍藏在书阁之中,后来只怕连公子自己都忘记了,您不信便让人回府,去书阁二楼左起第二排最下一层的诗集里面找——”
薛献知刚缓过一口气,一听他说的这样具体,顿时明白他不敢撒这样的谎,他眼仁一翻,人又半厥过去,薛肃清手忙脚乱的照料老父,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中,额际也冷汗一片,他眼珠儿乱转,却怎么也想不到扭转局面的办法。
而谢星阑更不可能给他任何机会,“来人,按照澄砚说的,回薛府将物证找来——”
言毕,他转身看崔晋和林氏,“伯爷和夫人若认不出崔姑娘之物,便将崔姑娘身边的侍婢和嬷嬷叫来,她们一定认得,来人——”
崔晋大为恼火,立刻跳脚道:“凭什么薛家的小厮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东西怎么就是婉儿的?或许是其他姑娘也写了相似的字眼却被误会呢?这小厮图谋主人财务,本就是心术不正,难道不能是薛铭与其他人有奸情,却连累了婉儿?”
此前薛家怀疑崔婉与其他人有私情,如今薛家供出铁证,却轮到了崔晋怀疑薛铭与旁人有染,崔晋梗着脖子狡辩,好似泼妇闹街一般,全忘了片刻前还说忠远伯府是礼教之家。
他面上一片涨红,乃是打算咬死不认,在场其他人看在眼底,面上虽不显,却已经明白这桩私情多半是真,众人神色各异,都没想到堂堂忠远伯府和薛府竟会闹出这等丑事。
秦缨不动声色地看着谢星阑,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没想到短短一夜功夫,龙翊卫竟找到了澄砚这个证人,若非如此,崔薛二家必定还要继续胡搅蛮缠下去。
紫娟和碧云很快被翊卫带来,二人面容紧张地进门,还未行礼,谢星阑上前问道:“你们看看,这些东西里面,可有你们小姐之物?”
紫娟和碧云相觑一瞬,刚上前看了一眼,二人皆是色变,紫娟指着那香袋道:“这是小姐两年前绣得,后来被小姐放在衣箱最深处,一直不曾拿出来用过,怎会在此?”
碧云看着那同心佩道:“这络子也像是小姐的手法,只不过我们没见过这块玉佩,至于这折扇,‘嬿婉’是小姐在闺中写诗时用的小字,外人从不知晓……”
两个侍婢所言,更证实了澄砚的证供并未作假,崔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二人,“你们两个在胡说什么?你们且看仔细了,天下间女子绣花都一个样,络子的打法也就那些,你们怎么肯定这是婉儿的手艺?”
紫娟和碧云面色微白,皆反应过来她们说了不该说的,忙跪在地上,抿紧唇角不敢再说一字,谢星阑在旁道:“伯爷此言差矣,女子绣工便如人之字迹,长年累月的习惯,身边亲信之人不可能不认识,伯爷倘若还不相信,那龙翊卫并非没有其他证据。”
谢星阑话头一断,反倒更令人好奇龙翊卫还有何证据,只见他略有些唏嘘的道:“只是接下来这份证据,恐怕会让伯爷不能承受——”
崔晋浓眉倒竖,“爱女惨死,死后还被人泼这样的脏水,我倒不知,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
谢星阑见此略一颔首,“极好,那我便将在曲州所查——”
“婉儿的确和薛铭生了私情。”
崔晋还没听清楚谢星阑所言,身侧林氏竟忽然开了口,直到此时,崔晋才意识到最回护崔婉的林氏已经许久未曾出声了,而他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盯着林氏,“夫人?你刚才……你刚才说什么?”
林氏面无血色,僵直的身量摇摇欲坠,她惨笑一下看向崔晋,“伯爷没听清吗?我说,婉儿的确与薛铭生有私情——”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崔晋身子一晃,“夫人,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她们说婉儿不守德行与人有私,你竟然也这样说?”
林氏强撑了这许久,到了此刻,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扬着唇,泪珠儿却簌簌而落,“我早就和伯爷说过,婉儿不想嫁去淮南郡王府,可伯爷不信,伯爷为了攀附淮南郡王,不管不问便与郡王府定了亲事,这一切,都是从伯爷定亲那日开始的啊……”
崔晋目眦欲裂,“你疯了,你这疯妇,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林氏不理会崔晋的喝骂,她转身看着谢星阑,语气虽不卑不亢,泪水婆娑的眼底却尽是哀求,“谢钦使,好,今日我这个亲生母亲,亲口承认婉儿的确德行有亏,的确与薛铭生了私情,此事我早已知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好她,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婉儿已死于非命,她身有亲事,为了她的身后名,我没法子对你们袒露实情,但你想让我承认,那我便认了,那你可能告诉我,到底谁是谋害婉儿的凶手了?”
诡异静默之中,谢星阑少见地出现了几分迟疑,可就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钦使,你刚才说在曲州查到了证据?”
众人一惊,待往声音来处看去,却见说话的竟是一直毫无存在感的鸿胪寺卿之女傅灵。
谢星阑也看向了傅灵,傅灵与他四目相对,面带怯柔之色,却又诚恳地道:“二位殿下在此,若不将证据说尽,那这场公审,怎谈得上公正无虚?”
第22章 撒谎
傅灵娇娇怯怯的, 谁也没想到她会第一个开这样的口,而众人更没料到,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 竟有一半是真的,忠远伯府面上瞧着簪缨锦绣, 礼教传家,薛府世代文臣,薛献知更是教导天下士子的国子监祭酒, 他们日日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可他们的儿女, 竟然不知廉耻, 闹出这等丑事, 在场二十多人, 渐渐都成了看戏的局外人。
既然是看戏,谁不希望这场戏越热闹越好,但这些达官贵人面上都与崔薛二家来往颇多, 亦不敢将心底的窥私之欲摆在明面上,他们端着忍着,到头来傅灵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鸿胪寺卿傅仲明也没想到傅灵这样大胆, 当即低斥道:“灵儿, 休要放肆。”
傅灵像被吓到,忙露歉疚之色,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不好发表意见, 这时, 首座上的李玥一脸天真无邪地道:“傅姑娘所言有理啊,既是公审, 龙翊卫便该将所有证据都摆出来,你们在曲州查到了什么?说来听听啊。”
李玥年十六,自然不如年长者考虑周全,他身份尊贵,也不必理会人情世故,他听了半晌闹剧,正津津有味,此刻一脸好奇看着谢星阑,等着他说下去。
一边崔慕之忍不住道:“殿下……”
在场者,也就崔慕之和林潜父子与伯府颇有渊源,但崔慕之出声显然晚了,且事关人命案子,众目睽睽之下,长清侯府和林府都不敢有明显偏私。
林氏眼底绝望更甚,她看了一圈厅堂,见堂哥林侍郎眼风转去别处,便明白林家不打算卷入这案子之中,事到如今,她竟然只能将祈求的目光落在这个被她瞧不起的谢氏养子身上,她哭着道:“谢钦使,你调查那般多内情,无非是想找到凶手谋害婉儿和薛铭的动机,可如今我已认了,还要怎样才肯罢休呢?”
她恐惧到极点,奋力地想说服谢星阑,于是她道:“婉儿年纪轻轻,她从没有坏心,她只是少女怀春喜欢错了人,一时执迷罢了,可以说她对不起定亲的郡王府,可以说她不守德行活该被唾骂,但她从未对不起其他人过,她已经死了,难道还要将她挫骨扬灰吗?”
林氏前半段话,的确是谢星阑犹豫的缘故,他只是要查案,而非为了窥探私隐,当着这么多人,或许不一定要那般残忍,可林氏接下来的话,却让谢星阑心底那点儿犹豫消失的干干净净,她怎么敢说崔婉没有坏心?
谢星阑眉目微寒,“夫人此言差矣,她和薛铭之所以会被谋害,他们的私情其实只是个引子,而崔婉,也不仅仅只是你说的喜欢错了人——”
“若只是如此,她五年来早该收手,若她只是一时执迷……”谢星阑眼露唏嘘,沉声道:“又岂能到身怀有孕的地步?”
“什么?”李玥最先忍不住,“身怀有孕?你是说崔姑娘有过身孕?”
厅中炸开了锅,连秦缨都倒吸一口凉气,秦璋在旁惊讶道:“这……这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