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道:“死者身份我尚未确定,但我能断定绝不是李芳蕤。”
李云旗听到此处,只觉掌中招魂幡烫手,他强忍着不适道:“你的意思是,死者不是芳蕤,而是其他遇害的姑娘,可你刚才说了,那衣裙勉强套在死者肿胀的尸体上,且本就是缩水发皱的,由此可见,那件红裙也不是死者本来穿着的衣物,如此岂非相悖?”
李云旗心思洞明,秦缨却在犹豫该不该道出更多推断,众人见她像被李云旗问住似的,怀疑的心思顿时又冒了出来。
柳氏跟着道:“是啊,县主言辞相悖,且你既说死者不是芳蕤,那我的芳蕤现如今在何处?我们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她的踪迹,她若知道我们以为她死了,还要大办丧事,便是再气我们也该露面了,没有人比我们更希望她平安无事……”
宣平郡王李敖也道:“是啊,我们当然希望她活着,可如果遇害的真是芳蕤,县主却在此危言耸听,那耽误了替芳蕤超度亡魂,县主如何负责?”
李敖目光迫人,其他人也一错不错地盯着秦缨,见秦缨似乎很难启口,李敖干脆道:“既然都安排好了,还是按照安排先将灵柩送去相国寺为好,免得误了吉时。”
秦缨脑中在天人交战,见此状,她只得道:“不是我言辞相悖,而是不便告知你们,那尸体上的红裙,乃是有人故——”
“啊!鬼啊——”
秦缨话未说完,往水阁走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道小厮凄厉的惊叫,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往来路看去,这一看,便见昏光之中,一个素衣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像身后真有恶鬼追赶一般。
众人皆看的眉头紧皱,再加上身边便有一口棺椁,当下都觉背脊一凉,除了几个抬着棺材的小厮,其他人纷纷后退半步,真怕棺材里爬出鬼来。
唯独秦缨站着没动,因为她看见往水阁来的小道之上,行来了一道挺拔英武的身影,谢星阑着玄色圆领官袍,容色冷峻,眼轮漆黑,行止之间,袍摆上的金色獬豸纹流光溢彩,仿佛神兽獬豸要活了一般。
他步履如风,秦缨隐隐看见他身后跟了几个人,只以为是谢坚和其他翊卫,其他人也做此想,这时,大家将目光落在了那个连滚带爬的小厮身上,便是秦缨都在想,这小厮怎怕谢星阑怕到了将他当成鬼的地步,且还尖声喊了出来。
见来的是谢星阑,萧湄还没等他走近便喊道:“谢钦使来的正好,缨缨今日在此妖言惑众,非说那棺材里的死者不是芳蕤,你身为龙翊卫钦察使,岂能让她如此胡闹?!”
听见她的话,谢星阑郁黑的眼瞳猝然一亮,他看了眼秦缨,又森然望向萧湄和宣平郡王夫妻,扬声道:“云阳县主说的不错,棺材里躺着的,的确不是李芳蕤。”
他说完这话,已走到近前,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往一旁侧身一让,他高大身形让开的刹那,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了灯火昏暗的小径之上,来人眉眼秀美,此刻却满是歉疚。
而在看清她面容的刹那,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了起来。
“大小姐回魂了!”
“鬼——鬼啊——”
第50章 拆局
站在路口近处的婢女们吓得步步后退, 抬着棺材的小厮也纷纷撒手,厚重的黑漆棺椁“砰”的一声坠地,重响声又激起惊叫连连。
萧湄本扶着柳氏, 此刻尖叫一声朝柳氏身后躲去,柳氏被萧湄推得一个趔趄, 却无暇顾及,本满含悲戚的眸子迅速泛红,颤声唤道:“芳蕤——”
站在小道上的人, 正是消失了十多日的郡王府大小姐李芳蕤,她着一袭月白衣裙, 身形纤瘦笔挺, 她生的一双弯月般的笑眸, 左眼下一颗泪痣为她明丽的眉眼增添了一丝妩媚, 此刻她眼底多有歉疚,听见呼唤,她步履利落地朝柳氏奔了过来, “母亲——”
还未等李芳蕤走近,柳氏便迎上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又哽咽道:“乖女儿, 你还活着, 你真的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母亲这几日是怎样过的?母亲恨不得陪你同去才好!”
李敖惊震过后, 眼眶也微微发红,见李芳蕤和柳氏如此, 他心底庆幸与气恼交加, 神色复杂地上前两步,想责骂却又责骂不出。
李芳蕤抱着柳氏, 又去看李敖和李云旗,“父亲、哥哥,都怪我不好,我不知事情闹成了这般,若非谢钦使找到我,我还不知有这样大的误会。”
李云旗缓步走到母女二人身边,也有些痛心疾首,“所以你这几日到底跑去了何处?为何我们派出了那么多人,却怎样都找不见你的踪迹?”
李芳蕤委屈道:“我去了静云庵。”
李云旗蹙眉,“那是何处?”
李芳蕤瘪嘴道:“我知道府内武卫不少,若躲藏在近处,你们一定能找到我,于是跑去了白石沟那边,那边我虽未去过,却听府里一位嬷嬷提起过,说那边有两座庵堂,从前京中有哪家女眷犯了错,会被送去很那边的庵堂清修,既能惩罚人,又能掩人耳目,我便想,去了那里,怎么样都不会被你们找到,那日我身上带着银钱,去了庵堂中,只说是想来此修行半月,给足香油钱后不许她们告诉外人,她们对我也十分周到——”
她边说边安抚柳氏,一旁谢星阑补充道:“白石沟在相国寺西北二十里之地,那里有一个驿站,还有两个不大的村落,驿站后山上有两个庵堂,其中一个便叫静云庵,平日里两个庵堂香火冷清,且都只有三个师太清修,她们庵堂内无法自给自足,每两日下山去驿站采买一次日常所需。”
“十日之前,驿站之人发现静云庵的师太采买糙米的量多了些,后来连着四次都是如此,他们问起师太,师太却并未告明内情,待金吾卫的人去搜寻之时,正好查问到了这一点,消息送回,我便怀疑庵堂里多住了人,今日去了庵堂,果然找到了李姑娘。”
李家三人面露恍然,李敖忍不住道:“幸而谢钦使见微知著,若没注意到这人的说辞,芳蕤还要在那山上躲藏着。”
李芳蕤闻言愧色更甚,一旁的秦缨也总算知道今日谢星阑去做什么了,她打量一番李芳蕤,见她衣裙纤尘不染,仪容光彩明秀,便能想象她这几日在安堂内过的算好,再去看不远处的漆黑棺椁,秦缨一颗心便微微发沉。
“你如何知道死者并非李芳蕤?”
秦缨看李芳蕤,谢星阑却在看她,他又走到她身边,语声压低了些问,秦缨转身瞧他两眼,缓舒了口气道:“幸好你来的快,否则他们真要以为我在妖言惑众了。”
她示意沈珞和白鸳拿着的红裙,“我对比了死者和李芳蕤此前穿过的衣裙,发现根本不是一种身形,再加上一些别的端倪,这才推断死者并非李芳蕤。”
谢星阑蹙眉:“别的端倪?”
秦缨颔首,又四下看了两眼,明显觉得此地人多不方便细说,谢星阑便不再追问,这时小厮婢女们接受了自家大小姐没死的现实,都面露欢喜之色,李芳蕤和柳氏也哭完了,李敖便看着谢星阑和秦缨道:“如今看来的确是搞错了,既然找到了芳蕤,那便说明这位死者另有其人,如今怎么个章程?”
谢星阑便道:“既然与郡王府无关,那便将死者送回义庄,衙门自然还会查下去。”
李敖扫了一眼棺椁,道:“好吧,就连这棺椁也送给这位姑娘吧,我们搞错了几日,她的家人只怕也急坏了,希望你们早日查出来,别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虽然死的不是女儿,但这几日他们受够了煎熬,也能体会真正痛失女儿之人的苦处,李敖一声令下,本来要送去相国寺的棺椁,改道送往城南义庄,眼看着小厮们抬着棺椁朝外走,那捧着木鱼的高僧颇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柳氏拉着李芳蕤的手上前,语声缓和道:“没想到县主说的是真的,虽然谢钦使回来的也及时,但若不是县主拦阻,这会儿送丧的队伍已经走上御街了,到时候当街闹了大笑话,对我们府中百害无一利。”
想到适才对秦缨的态度,柳氏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因秦缨从前放肆荒唐,她对秦缨本就多有轻慢,可此番事关李芳蕤和郡王府的脸面,她到底分得清利害,她上下打量秦缨两眼,至此刻,才觉得如今的秦缨,和她以前知道的云阳县主是大不一样了。
李芳蕤也目光晶亮地看着秦缨,“从前与县主打过两次照面,却真没想到县主竟有如此探案之才,县主此前帮忙破了忠远伯府的案子,当日涉案的几家人都在传县主英姿,我亦命人私下打探过,听完还还半信半疑,此番县主还未见到我回来,便知道死者并非是我,便足以证明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县主是怎么做到的?”
李芳蕤因自小习武的缘故,即便千娇万宠的长大,性子也颇有豪爽一面,她满眸赞叹之色,一旁的李云旗表情就有些古怪,他知道自家妹妹令人打听伯府案内情之事,自然觉得李芳蕤是受了那案子的影响才出走,从而怪上了秦缨,觉得秦缨是导致李芳蕤惨死的重要缘故,但如今李芳蕤好端端活着,他那日所言,便很是失了礼数。
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在场者无人相信秦缨,可从李芳蕤活生生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对秦缨的质疑都不攻自破了,不仅李家人觉得秦缨实在聪明,便是在场的郑钦和杜子勉都围了过来。萧湄缩在人群最后,看着这幅场景,直酸得牙痒痒。
崔慕之本是跟着秦缨来的,却是毫不知情的那个,而秦缨前脚道明死者并非李芳蕤,后脚谢星阑便带了李芳蕤回来,仿佛她二人之间有种别样默契,现如今她二人被围在一处,他却只能做个旁观者,崔慕之只觉心底滋味杂陈。
秦缨平静道:“也没什么,只是再疑难的案子也总有线索可循,查到的线索够多,便能看到真相为何了,李姑娘不曾遇害,便是最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