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色不早,秦缨叹了口气,“罢了,没有这样快的,你们先行归家,我自己来写,明日午后,我给你送去京畿衙门——”
岳灵修大为感谢,临走之时秦缨道:“可还记得老规矩?”
岳灵修想了想,恍然,“小人明白,不得对外说是县主教的。”
秦缨满意了,这才将李芳蕤和岳灵修送出侯府。
既答应了岳灵修,秦缨便连夜为其纠错重编,这份笔记半数是只看个例,而后以偏概全的谬误,但凡验尸的仵作刻板不知变通,只看其一不看其二,眨眼功夫便可酿成冤案,而这其中多为法医基础常识,对秦缨而言并不算难。
她写到四更天才停笔,白鸳见她如此辛苦,亦十分心疼,又知晓她所写乃是为了造福百姓,不免对自家县主多了几分敬仰,伺候得也比往日更殷勤妥帖。
第二日,秦缨又写了一个清晨,待用过午膳,方才乘着马车往京畿衙门赶。
京畿衙门里,从午时开始,岳灵修便在衙门门口翘首以盼,谢星阑御马到衙门之前时,便见岳灵修伸长了脖子朝北面张望,他下马来,待岳灵修行礼之后便问:“你这是在等谁?”
因是谢星阑,岳灵修便据实已告:“小人在等县主。”
谢星阑本要往衙门里去,一听此言站在原处没动,“等县主做什么?”
岳灵修喜滋滋的,“小人昨日去拜访县主,让县主帮忙看看小人多年记下的仵作笔记,想令县主帮忙纠错免得验尸有误,县主十分高兴,帮着小人查改了整日,后来天黑了没改完,便说今日午时给小人送来。”
岳灵修一脸即将得到珍宝的愉悦,那眉梢眼角的喜色明晃晃刺眼,他说完见谢星阑还没动,便好奇道:“谢大人今日来衙门是为了何事?”
谢星阑缓缓转身,也看向北面长街,“巧了,我也是来等秦缨的。”
第78章 赠礼
秦缨乘着马车到京畿衙门之时, 便见森严高阔的门庭下赫然站了两人,岳灵修也就罢了,谢星阑竟也在, 她跳下马车来,疑道:“谢大人怎在此?”
此问尚未落定, 秦缨又眉头微扬,戏谑道:“啊不对,如今应该唤谢将军, 或者谢指挥使才是。”
谢星阑牵唇,“不敢当, 我有此擢升之机, 还多亏司案使相助。”
谢星阑这番谦逊实令人不惯, 秦缨轻“啧”一声, 也学他官僚口吻,“谢指挥使客气,你我珠联璧合, 同心同德,都是为民请命,为圣上分忧。”
听见“同心同德”四字, 谢星阑笑意更深, 又回她先前之言,“昨夜收到传书, 郭仲耘已经落网,今日我来衙门查郭仲耘当年在衙门当值时的案卷, 看看除了金文延之外, 可还有其他冤案。”
谢星阑又道:“你既来了,随我一同看看?”
秦缨不置可否点头, 一旁岳灵修站了半晌插不上嘴,此刻终于得了机会抱拳行礼,秦缨便从袖中拿出一本簿册来,“给你,你先看看——”
岳灵修上前接过,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秦缨和谢星阑一同入衙门,又问道:“传书还说了什么,郭仲耘可招了?”
谢星阑缓声道:“招了,说当年的确是卢文涛买通的他,给了他不少银钱,后来赵镰发现不对也被卢文涛买通,四年前他受了伤,又害怕卢国公府报复,便辞官回了老家。当初离京时,他曾劝赵镰收敛些,这几年书信之上也提过此事,但赵镰十分滑头,始终藏着旧时罪证,卢国公府害怕节外生枝,硬是让他威胁了四年,他也没想到袁守诚挑出了旧案,最终还是东窗事发。”
秦缨轻哼:“这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旧案得破,该抓的皆未逃脱,秦缨自是心境大好,谢星阑见她意态畅快,便继续道:“卢元斌遇害的人证也已经寻到,昨夜卢炴禁不住审问,已然全招了,待郭仲耘被押送回京,这案子便可送三法司定罪,剩下便是追究当年查办此案的其他衙差之责,简启明此前已得了训斥,但他如今身处吏部,陛下不会轻易动他,还有当年的三法司主官,如今皆已告老,陛下多半会下旨申斥了事。”
秦缨眉目微凝,沉声道:“简启明有失察之过,三法司复核天下刑名,也有失察渎职之嫌,但我也能料到,陛下不至于为了一桩旧案惩罚一众老臣。”
她长叹了口气,“便似你说的,一旦涉及王侯权贵,案子只占五成。”
说话间周显辰得了消息,从内迎了出来,前日宫宴周显辰也在,自然知道谢星阑升官之事,如今更显殷勤,得知谢星阑是来查郭仲耘,周显辰当即道:“那我立刻吩咐人开库房,他当了多年捕头,手上徇私舞弊的冤案还真可能不止一件。”
谢星阑应好,待要往库房去,却见秦缨驻足,看向了一直眼巴巴跟着他们的岳灵修。
秦缨对岳灵修道:“眼下尚有几处并未写全,因我也不擅,不过我已有计策,稍后我找人来帮忙。”
岳灵修恭敬道:“县主是说毒杀?”
秦缨摇头,“不止毒杀,还有伤病、猝死,得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帮忙。”
岳灵修目光灼灼地望着秦缨,又一边翻看手中簿册一边道:“真没想到县主还写了冻死、雷电击死的情状,小人还从未遇过,还有……还有男子作过死,小人也未见过。”
“作过死”又称“马上风”,为男子在床笫之间窒息猝死,一旁谢星阑听得扬眉,又听秦缨温声道:“我写的还不算完备,你先看看,若有何不解之地,待会子问我,我先随谢大人去库房看看。”
岳灵修忙应是,又一路跟随,等谢星阑和秦缨进了库房,他便捧着文册在外琢磨,周显辰命管理库房的主事将郭仲耘做捕头那几年的案卷寻出,谢星阑等的功夫又往窗外扫了一眼,“你收了个好徒弟。”
秦缨随他目光看了一眼,“岳仵作是有心的,前两次验尸多有谬误,他都记着。”
谢星阑若有所思,“你教给岳灵修的,可传授旁人?”
秦缨看向他,“自然,你想如何?”
谢星阑道:“右金吾卫行缉捕谳狱之能,也常有尸体需要验看,但衙内并未设仵作,若遇命案,常要从大理寺和京畿衙门借仵作应差,如今既有位好师父,不若将验尸之道传习至金吾卫中,好利办差。”
秦缨自无异议,“如此甚好,但要学仵作之技,只看文册无用,还是得不断验看尸体有个师父带着才好,若得大成,绝非朝夕之功。”
谢星阑略作思忖,“先让我身边人修习一二,待遇合适人选,再令其专攻,稍后我令谢坚将你给岳灵修的文册誊抄一份可好?”
秦缨点头,“自然无碍。”
见她答应的如此轻松,谢星阑心底反倒欠了滋味,他淡声道:“坊间士子去私塾进学,常要奉上束脩若干,此番不能白白得你教习,可有想要的?”
秦缨眉头微扬,上下看谢星阑两瞬,问道:“谢大人俸银几何?”
谢星阑略想了想,“尚未升任右金吾卫将军时,一年俸银百两,禄米三百石,另有职田九顷,此番升将军衔,俸银百二十两,禄米三百六十石,职田十二顷。”
秦缨本是玩笑,哪想到谢星阑说的如此详尽,她哭笑不得道:“临川侯府自不缺什么的,谢大人要养家糊口,我还是替谢大人省点银钱,束脩就不必了。”
谢星阑略作沉吟,“那便算我欠你,此番能破卢氏的案子,亦多亏你助力。”
谢星阑先前那话并非客气,他有心答谢,但秦缨偏偏不给机会,而他头次遇见秦缨这般无欲无求的,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但秦缨越是无所求,他心中越是牵挂。
秦缨仿佛看出他心思,眉梢扬起,坦然又骄矜,“我可不是为了帮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