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麒站在棺椁旁,扫了一眼宗亲们的神色,捧着灵位走了上来,“大姐,你气死了祖父,父亲这才不愿你们送葬,没报官便是好的,祖父已经躺在棺材里,你难道还想把父亲气病嘛——”
旁人说也就罢了,见谢星麒也敢开口,谢清菡顿觉可笑,“报官?我正是要报官呢!我的确与祖父顶嘴,让他老人家受了气,可我不像有些人心狠手辣杀人放火!”
谢清菡一语,又令众人色变,谢星麒眉头一皱,正欲反驳,却见谢星阑眉眼寒峻地从外走了进来,他如今是谢氏宗族之中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一举一动皆引人注目,见他面色不善,众人都觉疑惑。
便见谢星阑径直走到谢正襄近前,沉声道:“馅食罐并非重礼,换个人捧也无妨,先各退一步全了葬礼吧。”
见谢星阑帮着谢清菡,谢正襄很是惊愕,他正犹豫不决,一旁的谢星麒先开了口:“四哥,为祖父送葬,本就需要当家主母来捧馅食罐,我母亲主持府中中馈多年,当得起这一职责,还请四哥勿见怪——”
谢星麒看起来文弱,可胆子却不小,道完此言,又对谢正襄说:“父亲,吉时差不多了,二姐来便来了,但大姐气死祖父,实在不宜扶灵,还是莫要耽误时辰了。”
谢正襄惊讶于谢星麒的大胆,可很快,他眼底闪过一丝傲然,谢星麒早晚会高中入仕,又何必事事听谢星阑一个外人之意?如今的谢星麒有如此胆魄,简直是家门之幸!
谢正襄眉眼一振,“麒儿说得对!你是你祖父最疼爱的长孙,你弟弟是谢家二公子,你们母亲辛辛苦苦生下你们,又将你们教养的如此出类拔萃,实在劳苦功高,由她捧馅食罐是理所应当!”
他看着谢清菡喝道:“来人,把这个气死亲祖父的罪人给我拖出去,等老太爷入土为安,我再来好好算账——”
话音刚落,李忠和便带着两个小厮围了上来,谢清菡愤怒不已,“父亲!您怎能如此,您会后悔的——”
谢正襄冷笑,又对呆在一旁的道长下令,“封棺启程!”
道长醒过神来,立刻念起封棺的口诀,而李忠和带着的两个小厮,已挟制住了谢清菡的手臂,谢清菡屈辱责问,谢清芷在旁求情,谢星阑虽在跟前,可见谢正襄如此绝情,面上闪过几分欲言又止。
在道长的唱词中,棺盖被杠夫抬起,又缓缓合在棺椁上,一声闷响后,有杠夫拿起十二根镇魂钉,即将钉死棺盖,就在此时,极快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不能封棺!”
一道女子轻喝先声夺人,正是秦缨赶了过来,谢星阑猝然回头,便见秦缨领着李芳蕤几人,面色沉重地步入了院门!
她来得突然,众人皆是愕然,眼见几个杠夫停了动作,谢正襄迟疑道:“县主怎么来了?您刚才说……不能封棺?”
秦缨走到谢星阑身边,与他四目相对一瞬,转而看向了合上的棺盖,“没错,不能封棺。”
她语声沉重,谢正襄一时呆了,“这……这是为何?”
谢星麒亦皱眉道:“县主,这可不是玩笑,祖父出殡的吉时要到了,若再耽误,就要耽误下葬的吉时,到时候便是入了土,祖父泉下也难得安宁。”
秦缨盯了谢星麒一瞬,似在考量什么,很快,她下定决心一般道:“抱歉了,今日老太爷不能封棺下葬。”
在一片惊疑中,秦缨语声一肃,“因为,他的死因并非暴病,而是人为!”
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响了起来,谢清菡惊道:“县主是说祖父是被人害死?!”
谢正襄也惊得目瞪口呆,但不等他发问,秦缨指着棺椁道:“如果我没猜错,杀人凶手留下的证据就在棺材里——”
满院皆是哗然,而秦缨接下来的话,才最令众人惊骇难当。
只见她盯着黑漆漆的棺木,以一种令人背脊发凉的声音道:“准确的说,是在老太爷肚腑之中。”
第157章 揭发
秦缨一语似平地惊雷, 吓得哀乐骤断,众人失声,缟素灵幡似雪的院子里, 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好半晌,谢正襄才结巴道:“县、县主说什么?我父亲不是暴病而亡, 而是被人害死,被人害死就算了,杀人凶手的证据还在我父亲肚腑之中?”
秦缨点头, “不错。”
听见这二字,张口结舌的亲族宾客们才确定适才并未听错, 他们惊骇难当, 或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或是望着谢正襄几人交头接耳起来。
谢正襄怎么也没想到, 好好的丧事,被谢清菡打断就算了,如今秦缨也横插一脚, 他苦笑道:“县主,我父亲是暴病而亡,这一点大夫已经确认过了, 还有什么杀人证据, 更是无稽之谈。”
他耐着性子道:“我知道县主被陛下钦封御前司案使,但我父亲之死, 就是晚间受了气,半夜病发走了而已, 根本不是什么人命案子, 您身份尊贵,能来丧礼我感激不尽, 可莫要如此捉弄我们了。”
谢正襄说完去看谢星阑,“星阑,你快劝劝县主——”
谢氏虽人丁兴旺,可真能与秦缨说上话的,也就只有谢星阑,众目睽睽之下,谢星阑看着秦缨温声问:“你发现了什么?”
见谢星阑毫无拦阻之意,谢正襄不由眉头大皱,便听秦缨道:“老太爷之死是人为缘故,若就此封棺下葬,他便真是含冤莫白。”
此言一出,宋启智也上前来,他身为江州刺史,若有命案,自不能坐视不管,“县主,老太爷的死因大夫看过,何来人为缘故?”
秦缨扫了眼院中众人,看着谢正襄道:“此事关乎你们府上众多私隐,内情亦繁复,难以一言蔽之,只怕要借一步说话。”
谢正襄微愣,“我们府上……”
院内宾客仆从百人,若谢文舜之死真有古怪,自不能当着如此多人直言,但谢正襄思来想去,都不信谢文舜是被人谋害。
他正犹豫,一个身形富态的华服男子忽然道:“请县主直言吧,早听闻县主御前司案使之衔,乃是整个大周女子独一份,再加上四公子身居金吾卫将军之位,这是不是命案,自是看你们明断,我们同为谢氏宗亲,也想听听这桩公案。”
人群中有人接言,“可不是,宋大人也在呢,老太爷此番暴病而亡,都说是被菡儿气的,可若其实是被旁人所害,那怎能平白诬赖个小姑娘?”
“是啊,若真有隐情,那老太爷也死得冤枉啊。”
今日来的谢氏宗亲人多,却并非人人都与谢正襄交好,或真好奇,或为看好戏,都想让秦缨当着众人直言,这时,又有一老者道:“老三啊,莫非你府上真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老太爷之死若真有古怪,那我们这些族叔可不答应。”
谢正襄本难决断,一听此言顿时来了气性,“县主,若我父亲之死真有疑问,还请县主直言,反正我们府中皆问心无愧,父亲掌家多年,对小辈们从来宽厚亲善,便是菡儿数次忤逆尊长,他都未曾惩罚她,又有谁会去害他?”
生了如此变故,也无人要将谢清菡拖走了,见谢正襄还在斥责自己,谢清菡对秦缨道:“县主,如今人人都说是我气死了祖父,若他真是被旁人所害,还请县主还我一个清白!让大家看看,到底谁才是这家里黑心烂肠之人!”
谢正襄冷笑一声盯着秦缨,这时谢星麒在他身后道:“父亲,若耽误了吉时——”
谢正襄头也不回道:“耽误便耽误了,事到如今,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还让别人以为我心里有鬼,要害自己父亲!县主,您今日不把话说明白还不行了!”
谢星阑怜悯地看了谢正襄一眼,又对面沉如水的秦缨道:“你直言便好,老太爷若真是被害死,正该让内情曝于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