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坚缩了缩脖子,自是听令。
马车里,李芳蕤一脸费解道:“你和谢大人怎么了?此前南下一路,你们默契无间,刚才你上马车,也不同人家辞别,谢大人也未说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那位赵将军的案子吵架了吧?”
秦缨眉尖皱着,“自然不是吵架……”
李芳蕤巴巴望着她,“那是什么?”
秦缨自然不可能直言:“也没什么,就是他肩上担子太重,我也未想通紧要之处,为案子着急罢了,等这案子了了便好了。”
李芳蕤恍然,“此番事关重大,确不轻松。”
马车疾驰在长街之上,不多时,天上果然飘起雪粒来,秦缨掀帘朝外看,漫天灰白映在瞳底,亦令她眉眼暗淡起来,先送了李芳蕤归府,秦缨这才回了侯府。
她今日归来的早,因母亲义川公主忌日将近,便先去陪秦璋抄祭文,她面上显不出什么,秦璋却太熟悉她,“缨缨,可是今日无所获,心底难受?”
秦缨一愣,摇头,“没有的事,只是眼下毫无头绪,有些叫人牵挂。”
“难怪看你心事重重。”秦璋开解道:“眼下最要紧是抓到那外逃的细作,这样大的雪,你也不好处处跑动,且让金吾卫追查吧。”
秦缨牵唇,“爹爹放心,我这两日只管等消息便是。”
秦璋不再多言,秦缨待到傍晚才回清梧院,走在路上,白鸳忧心忡忡道:“县主不高兴,连侯爷都看出来了,定是谢大人气着您了,您帮了谢大人好些,不管为了什么,他也不能叫您失望啊,实是气度不够……”
秦缨叹了口气,“不是他的错。”
白鸳气哼哼的,“您从出金吾卫衙门起,就没个笑脸,就是他的错!”
秦缨听见这话反倒笑了,“他是怕事情太大,牵累了我,不愿我涉入太深。”
白鸳不知内情,愣了一愣才道:“因事关南诏?若如此说,倒也能解释的通,前次他自己面圣揭发崔毅,引得崔氏不快,那次也未喊您同去,此番若是查的不妥,陛下怪罪下来,也是怕您与他一同担责?”
秦缨本未想到这样多,听白鸳一说,反倒怔住,不过片刻,秦缨眉眼沉色一扫而空,疾步朝清梧院去,刚进房门,便解着斗篷道:“找纸笔来——”
微微一顿,她又道:“要五尺整纸。”
白鸳听得微讶,“县主要这么大的纸做什么?”
“也不能干等着,画副地图。”
纸笔找来的很快,秦缨点燃灯烛,将五尺的宣纸摆在四方桌案上,又按照记忆,将未央池梅林一点点描画了出来,白鸳在旁磨墨,“您画这个做什么?”
秦缨专注地勾勒线条,“当夜人多,梅林周围地形亦复杂,证词可混淆视听,但若将每个人的游园轨迹描画出来,或许能看出是谁的证供合不上。”
雪絮飘了整夜,第二日起早,便见庭院内又是一片银装皓白,去给秦璋请安时,听秦广说着见闻,“莫说是西北,便是京城城外,都有不少流民了,今日一早,丰州的求援的折子又来了,只怕今冬严重的很,多少年没有这样大的雪了。”
秦璋沉吟一瞬道:“准备准备,在阿瑶忌日那天,于城外设震灾粥棚,连设至过年吧。”
秦广应是而去,秦缨心知西北灾情更严重,自己心底也沉甸甸的,午时前后,她又回屋描画,短短半日功夫,五尺开的宣纸便铺了十多张,如此画至暮色初临,她终是忍不住安排沈珞走了一趟金吾卫衙门。
沈珞回来时一脸凝重,“没有新的进展,今日谢大人入宫了一趟,听说回衙门后,脸色很不好看,但没多久又亲自带人出城了,小人去衙门的时候,谢大人还未归来。”
大雪初霁,入夜之后愈发寒冻,秦缨朝窗外看了片刻,“许是去追查江原的下落了,罢了,明日再去问——”
从游园脚程推算漏洞是精细功夫,秦缨第二日再忙半日,至申时,才派沈珞出门,可半个时辰不到,沈珞便急匆匆回来。
秦缨一听禀告傻了眼,“没有回城?”
沈珞点头,“不错,带了二十多人出去,一天一夜也未归来,谁也不知道去了何处,说今天早上,大理寺派人去找谢大人,都未找到人。”
秦缨面色暗沉下来,又转身看向窗外天色低喃,“……七八日……倒是不急……”
白鸳和沈珞对视一眼,忍不住问:“县主在说什么?什么七八日?”
去睦州要七八日,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功夫,因此谢星阑仍在专注眼前的案子,秦缨心神一定,“没事,明日再去问。”
谢星阑出城未归,秦缨也安心用自己的法子排查嫌疑之人,如此前后算计了多次,其他人倒也罢了,对阿依月的怀疑却越来越笃定。
按众人证供,在翠嬷嬷和永宁公主看见阿赞曼身影之时,只有阿依月一人在西南方向,而其他人当时纵无人证,可按照随后出现之地来看,也绝不可能案发时在邀月楼。
想到阿依月天真无邪的眉眼,再想到那日被禁足时的恼怒,秦缨心腔却越来越冷硬,初七午后,秦缨正要再派沈珞去金吾卫衙门,宫里却来了人。
来的是太后身边的邓春明。
“太后娘娘今日在畅音楼听戏,想着几日未见您了,便派小人来接您入宫,今日阿月公主也同来,这几日她在宫中不甚开怀,太后娘娘的意思,也是让您入宫开解开解。”
太后旨意如此,秦缨不得不遵,与秦璋交代一声后,她更衣出了门。
马车行在御街上,虽晴两日,但坊间明显冷清许多,严寒尤甚,繁华锦绣的一百零七坊皆笼罩在一片萧瑟皓白之中,直等到了宣武门,煊赫巍峨的宫门城楼透着天家气象,这才令秦缨精神一振。
等入宫门,秦缨才问邓春明,“阿月这几日做了什么?”
邓春明无奈道:“陛下开头两日令她禁足,但她哪里能愿意,闹得永元殿不消停,前日还哄了五殿下带她出去,五殿下因此惹得陛下不快,直到昨日陛下松了口,允她随意走动,但仍不准她见南诏另外两位皇子,那两位皇子也不高兴,但也没法子,而他们听闻南边也开始下雪,便上了文书,想告辞回南诏去……”
入了第二道仪门,便进了内宫,没走多远,便见一栋雕梁画栋的三层小楼伫立在一片宫苑之中,正是畅音楼到了,只听楼内丝竹管乐之声悦耳,吟唱的,却是一道凄楚的女子之声,秦缨听不懂唱词,只一路到了帘幕掩映的看台,给太后请安。
刚上廊道,秦缨便见除了太后和阿依月,后宫嫔妃与永宁公主也在,瞧见她来,永宁公主倒是比旁人更为惊喜。
“给太后娘娘请安,拜见皇后娘娘,拜见诸位娘娘——”
太后笑道:“来哀家身边坐,阿月也在此,你们小辈好说说话。”
阿依月坐在太后身边,眉眼间无邪不复,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待秦缨落座,阿依月也不开口,只端着茶盏,沉默地饮茶。
太后笑问:“这曲戏文可听过?”
秦缨仔细听了片刻,摇头,“还真未听过。”
太后便叹道:“这几日天冷,西北雪灾之事也令宫中众人人心惶惶,本想听个戏文散散郁气,谁知戏文也是个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