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莞尔,“凭他是不是位高权重,我只觉这厮尚且配不上我们小陆神医!”
陆柔嘉笑出声来,待方子写好,又叫来医馆内的学徒清点存药,待点算完毕,却发现存药不足,便与秦缨约定,第二日再去拜访与陆氏交好的药商。
几番准备,直等到二十六这日,秦缨叫上李芳蕤,与陆柔嘉一起出城施药。
时节已入冬月末,西北雪灾尚无捷报,京城外的流民亦越来越多,寒冻已有月余,患病者不在少数,药棚初开,便有百十人来棚前簇拥着,少喝一口粥尚能挨着,但多一口药或能救命,眼看着人挤人,附近粥棚里的护卫忙过来相助。
几府护卫皆孔武有力,便有想生事者也不敢放肆,秦缨放眼看去,便见将军府的武卫也赫然在列,白鸳上前来道:“听管事的说,谢将军府前两日又多开了两棚,平日里守在此的有十多人,眼下倒是他们府上和长清侯府的粥棚声势最大。”
秦缨“哦”了一声,“都是涨功德的好事。”
白鸳仔细看她,小声道:“也不知您牵挂的案子有无动静。”
棚中已开始施药,秦缨见医馆众人忙不过来,便也去帮忙,白鸳跟过去,自不再多言,如此忙碌大半日,熬煮的汤药所剩无几,秦缨三人才腾出了空闲,这日乃是个晴天,西垂的日头照在城外广阔的雪泥地上,似给万物镀上了金光一般。
最后一轮热粥送完,大部分流民都回了落脚地,远处雪野间,余下四五个衣衫破旧的孩童,正蹦蹦跳跳地唱童谣——
“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
“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1”
童声稚嫩,却充满朝气,见他们笑颜活泛,整日的疲累都一扫而空,待收整好药棚,再定好翌日施药名目,几人这才乘着马车回城。
车轮辚辚而动时,又一童谣随着渐渐凛冽的寒风响了起来。
“……三月飞雪哭无家,后园桃李难生花,猪儿狗儿都死尽,兔儿不仁患赤瘕……2”
秦缨靠着车璧养神,并未听得字字真切,只依稀辨得什么“狗儿死尽”之语,秀眉微微一簇,但童谣多浅白易懂,倒也无甚奇怪。
回侯府已至天黑时分,刚下马车,便见门口车辙印痕分明,她挑起眉头快步入府,问门房,“爹爹可是出门了?”
门房道:“不错,下午太后宣召侯爷入宫,侯爷便依诏去了,才回来不到一个时辰。”
秦缨心底狐疑,快步前往经室,到了门口,便听里头传来秦璋与秦广低低的叹气声,她推门而入,径直问:“太后请爹爹入宫所为何事?”
见她回来,秦璋露出丝笑意,“太后本是信佛,近来却对道经生了兴致,向爹爹问了些道经上的典故。”
秦璋信道多年,京城中早有声名,秦缨也不意外,只将今日施药盛况道来,末了叹道:“一日药还不够,药棚也得常设才是,就是药材比米粮贵。”
秦璋看向秦广,秦广忙笑道:“县主不必担心钱银,小人待会儿先给县主备些。”
秦缨摆手,“先不急,定北侯府的二公子此前施了一笔银两,还可支应。”
秦璋微讶,“可是那杜子勤?”
秦缨点头,“正是他,他从前多纨绔浪荡,近日倒瞧出几分与传言不同。”
秦璋微微摇头:“定北侯杜氏是立国功臣,这么多年下来,虽逊于郑氏,但家风仍在,如今的定北侯夫人也并非无知妇人,她教出来的孩子,哪会真堕落不堪?”
秦缨有些不解,秦璋便道:“这位夫人本是军中一位老将军的女儿,后来那老将军在战场上因救定北侯而殒命,便将女儿托付给了定北侯,彼时定北侯发妻过世两年,杜世子已三岁,他常年在幽州,家里也的确需要一位主母,他便续了弦。”
“袁夫人婚后一年诞下杜子勤,对杜世子也悉心教导,但不知怎么教的,堂堂武将之子,教成了个文弱书生,书生也就罢了,还不考取功名,十四五岁便常在外游历山水,如此消磨时光,自是泯然众人,看这阵势,说不定将来军中之权要交在杜子勤手中。”
秦缨疑道:“她是故意为之?”
秦璋失笑,“这不好下定论,但世子只有一个,将来继承侯爵之位的也只有一人,掌十万雄兵的和做那闲人的,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按原文,定北侯府内的确不甚太平,想到杜子勤近来之行,秦缨愈发担心起陆柔嘉来,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她逃脱一处,又陷入另一处。
父女二人说了会儿话,用过晚膳后,秦缨自去歇下。
她前脚刚走,秦璋面上笑意便淡了些许,秦广亦道:“侯爷,何不如直接告诉县主?”
秦璋面沉如水,他今日的确是去永寿宫讲道经,但讲完道经之后,太后却向他提了秦缨的婚事,他不快道:“不论是郑钦还是郑炜,缨缨都不会钟意,我亦不会叫她入郑氏之门,告诉她也是徒增烦恼。”
秦光叹道:“那德妃娘娘那边呢?按陛下对崔氏的倚重,只消她去开口,陛下定会答应赐婚。”
秦璋从永寿宫出来,没多远便碰上了德妃,她如今对秦缨多有感激,言辞间无不是喜爱与拉拢,再加上从前秦缨对崔慕之的心思众人皆知,德妃竟以为,只消她有心成秦氏与崔氏的喜事,无论是秦璋还是秦缨,都会求之不得。
秦璋冷嗤道:“从前她可不是这幅心肠,如今缨缨心思大改,一切都为之晚矣,这两家都并非有福之家,谁也别想肖想缨缨。”
秦广忧心忡忡,“但县主年岁渐长,今年还可拖一拖,等来年便难了,除非侯爷真打算让县主一辈子留在侯府,否则还要早做打算才好。”
秦璋深吸口气,“还得从长计议。”
……
秦缨既担心陆柔嘉,第二日一早便直奔百草街,先与陆柔嘉一同晒药选药,又相携出城施药,连着两日作伴,倒未见杜子勤再来献殷勤。
眼看着时节入腊月,秦璋风寒初愈,又见施粥施药尽数交给秦缨,毫无差池,便与城外青云观道长相约,为西北雪灾设道场祈福,为期三日。
腊月初一清晨,秦璋带着一众仆从出了城。
秦璋一走,府里瞬时冷清不少,秦缨今日不出城施药,便又将未央池梅林画的地图尽数拿了出来,赵永繁的案子尚余内奸之谜未解,而江原之死,几乎更佐证了大周的确存在与南诏勾结之奸细,秦缨思来想去,都笃定此人在那日赴宴众人里。
前夜又落了雪,秦缨看向窗外皑皑银装,只怀疑老天爷都在帮这细作。
白鸳从外进来,见秦缨又将地图铺展开,便知道她放不下案子,“这些县主不知看了多少遍了,难道您又想到什么新线索了?”
秦缨摇头道:“便是还有何线索,也必定还在未央池中,我只是在想,就算当夜有人说了谎,但不可能毫无目击人证,当夜众人来回走动,被撞见的几率应是极大,怎就无人提出异样呢?”
白鸳试探道:“不若去衙门一趟?这么些天了,谢大人说不定查到了什么新的进展。”
秦缨秀眉皱了皱,“从江原侍从口中探查,很是不易,应该没有这样快。”
白鸳试探道:“您这是还在生气呢?”
秦缨看她一眼,面上波澜不惊道:“生什么气?凶手找到了,剩下便是龙翊卫的差事,我的身份也多有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