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阑目光扫过众人,亦敛眸未语。
就在议论声逐渐聒噪之时,御驾终于到了。
一阵山呼礼拜后,便见李玥扶着一脸病容的贞元帝上了御座,待众臣起身,贞元帝语声沙哑地问起了西北赈灾之事,赈灾议完,又说到城外设营赈济灾民,此事已交由崔慕之与李玥,数日过去,已初见成果,免不得有臣子对李玥恭维赞誉。
李玥初经朝政,站在首位上不甚习惯,一听夸赞自己,面上笑意顿展。
贞元帝见他如此藏不住喜怒,轻咳了两声道:“五殿下年纪尚轻,还需历练,众卿不必待他如此宽容,等此番真能安抚好灾民,方才算是一功。”
殿内一默,齐声应和。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站了出来,礼拜道:“陛下,近日有几首童谣在城内城外广为流传,官府虽下了禁令,但似乎难已断绝,老臣还听闻,这童谣来处尚未查明,古时数朝,皆有天命降旨意于民间,化为歌谚流传,从而祸国的前车之鉴,老臣以为,此事不可轻忽——”
贞元帝又咳起来,缓了缓才道:“老太傅,那你说说,此事该如何办?”
说话的老臣名叫易溟安,已年近七十,他贵为三朝元老,二十多年前,在贞元帝被立为太子之后任太子太傅之职,因此莫说其他臣子,便是贞元帝都对他恭敬有加。
易溟安哑声道:“如今天灾四起,百姓死伤众多,坊间还生出忤逆乱国之歌谣,若非有心人故意为之,那便是天意在示警,老臣以为,是否应在开年之后,由陛下率领后妃、百官以及宗室,开太庙与祈宸宫,再请来天坛山的守陵道长,举行祭天大典,以此告慰上苍,也为受灾的百姓祈福。”
天坛山在京城以北,乃是大周帝陵所在,山上还有座大周开国时建下的道观,观内道士历代为大周先祖守灵,地位尊贵,但非天子有令,不可擅离。太庙则在皇城以东,供奉着大周先祖排位,祈宸宫与太庙挨着,只在极其盛大的祭天典礼之时才会开启。
话音落下,崔曜忍不住道:“老太傅所言虽有理,但年后仍是冰天雪地,陛下龙体也抱恙,实在不宜劳顿,何不让钦天监在行祭祀礼便可?”
易太傅摇头,“钦天监这几日不就在祭天酬神?但前日、昨日又下了两场雪,京城如此,更莫要说禹州、丰州,倘若陛下龙体抱恙,那大可开春后再行大典,此番雪灾十年一遇,再加上那些不吉之言,绝不可轻慢。”
崔曜还想再说,贞元帝道:“老太傅所言确有道理,开春后或有饥荒,正是祭拜先祖天神,以求护佑之时,如此,先令钦天监卜算吉日,再定仪程。”
见贞元帝应允,崔曜也不好再谏言,这时,易溟安又道:“老臣还有一言,今岁灾祸四起,外还有南诏几国狼子野心,老臣恳切陛下早立储君,好安定国本。”
贞元帝自被童谣气晕后,连日来病体不安,也不知易溟安是否是想到此,竟又提起了立储之事,贞元帝有气无力道:“老太傅所谏极是,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易溟安顿了顿,到底不再催。
直等到散朝,也无其他人敢提册立哪位皇子,崔、郑二人亦不言语,待下朝时,谢星阑被黄万福叫了住,“谢大人,陛下有诏。”
到勤政殿时,贞元帝刚喝完药,谢星阑行礼后,贞元帝问:“还没消息?”
谢星阑拱手告罪,“城外的确未查到人为散播之线索,祝钦使北上宾州,昨日刚到,消息应该不会这样快传回来,请陛下恕罪。”
贞元帝沉沉叹了一声,“你也看到了,此事并非朕一人在意,这些老臣,最是看重关乎国运之言,如今京兆府虽下了禁令,但坊间只怕禁绝不住,若查不出人为之故,那这祭天之礼,便是势在必行了——”
谢星阑道:“微臣定竭尽全力!”
贞元帝默了默,忽地问:“你对朝上立储之声如何看?”
谢星阑定声道:“陛下正值壮年,微臣以为,此事不必着急,三位殿下各有千秋,再多看两年,再由陛下定夺。”
贞元帝淡笑一下,“若朕让你现在选一个呢?”
谢星阑忙道:“微臣不敢,微臣只听陛下定夺。”
贞元帝笑意深了些,“好,朕只希望,你永远抱有此念,如今朝堂之上党争不断,能让朕安心信任之人已经不多了,你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谢星阑抱拳,“微臣谨遵皇令。”
……
从勤政殿告退,待出了第一道仪门,谢星阑面上的恭谨顿时褪得干干净净,谢坚等在仪门外,见他表情不对,忙迎上前,“公子,怎么了?”
谢星阑沉声道:“陛下已生立储之心。”
谢坚一愣,“陛下要立谁?与您说明了?”
谢星阑道:“自不会说明,但他当是属意五皇子无疑。”
谢坚眨了眨眼,“从前陛下对二殿下也很看重的,但这些日子,连朝堂都不让他上了,难道,就因为郑钦与郑炜染了毒瘾?”
谢星阑沉眸,连他也未看个通透。
从前的贞元帝的确十分器重李琨,在李玥还在崇文馆进学之时,他便令李琨听政,因此,李琨才早早在朝野间有了贤名。
可没有人能想到后来会发生什么。
朝中除崔氏一脉,都认为贞元帝最终要将皇位传给李琨,可贞元二十五年,贞元帝一举将李玥封为亲王,又令他入工部,加数位老臣辅佐,两年间数次建功,逐渐也有了些人望,后来贞元帝患病,朝中立李琨为储之声仍是鼎沸,但贞元帝却无视众臣谏言,死活不做决定,郑氏见情势不对,这才谋划了贞元二十七年正月的那场宫变。
忆起前世,谢星阑瞳底阴云密布,彼时他也被贞元帝误导,早早选了李琨效忠,那场宫变郑氏从边疆调兵,再加上京中几家手握兵权的世家支持,本该是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被崔慕之洞察先机,最终功亏一篑。
见他不语,谢坚又轻声道:“那公子怎么想?公子心底更支持谁呢?”
谢星阑握紧身侧剑柄,眉眼冷峻道:“崔氏无德,郑氏不仁,皆非上选。”
谢坚一愕,“但只有这两个选择啊。”
谢星阑加快步伐,谢坚左右看了看,也不敢多议论此事。
出宫后,谢星阑先回衙门,又带队直奔城外,查问至黄昏时分才回城,谢坚跟在侧,看了一眼天色道:“公子,咱们待会儿去侯府吗?”
谢星阑凝眸道:“如此不是个办法。”
谢坚道:“是呀,小人就说嘛!”
话音刚落,谢星阑扬鞭催马,“再去一次宣平郡王府。”
……
夜幕初临时,临川侯府的大门又一次被敲响。
门扇微开,小厮一看门外来人,歉笑道:“李姑娘,您又来了。”
李芳蕤牵唇,“是啊,我来第三回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