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了然,难怪她对卢月凝尽心,多半是有同病相怜之感。
说着话,秦缨跟着晚秋绕过正殿,一路往宫苑深处的偏房而去,没多时到了一处矮小院落之前,刚走到门口,便听里头有吵嚷声——
“病的这么重,也不知是不是瘟疫,可千万别死在咱们屋子里才好!”
“不是病重的都要送去冷宫吗?怎么于公公还不发落她……”
“当然不能进冷宫,进了冷宫,怎么往上攀高枝啊,还想学《上元令》,拼死拼活跳了两个月,可谁知上元节陛下也不宣舞乐,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笑死人了……”
“想凭这前朝之舞为自己改命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恐怕还当自己是卢国公府的小姐呢……”
晚秋眉头一竖,大步入东厢,“你们够了!”
宫伎所居之处自是简陋,秦缨跟着晚秋进门,一眼瞧见南面靠墙的通铺角落里,卢月凝奄奄一息地瘫在一床打着补块的棉被里,而其他几个宫伎未想到秦缨会来,连忙堆出笑脸福身行礼。
卢月凝本闭着眸子任凭嘲弄,一听行礼之声,骤然睁眼,她惊诧秦缨会来,眼底嫉恨刚出,晚秋快步上前道:“御药院本不愿给药了,是碰到县主,县主让祥公公给你取了药,吃了药便会好的,你快谢谢县主啊……”
晚秋推了推卢月凝,卢月凝干裂的唇瓣微动,却哪里肯谢秦缨?
秦缨扫了另外三人一眼,道:“你们先退下,我有话与她说。”
顿了顿,她又道:“如今西北雪灾吃紧,陛下龙体抱恙,瘟疫之言可万万不敢乱说,否则吃苦头的是你们自己。”
秦缨语气和善,却听得几人色变,忙告着罪退了出去。
秦缨这时才上前,上下打量她一瞬道:“何必将自己闹得如此病重?若没了性命,还能图谋什么?”
卢月凝气若游丝,形容枯槁,混浊的眸子却死死盯着秦缨,见她依旧锦衣华裳,而自己却如此破败狼狈,鼻腔一酸,蓦地红了眼眶,但当着秦缨的面,又不能真哭出来,于是惨白的面颊硬憋出一片潮红来。
秦缨有些唏嘘,“罢了,言尽于此。”
秦缨与卢月凝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今日一朝心软,若真救人一命,也只当做了件善事,她转身而出,倒是晚秋急声道:“多谢县主大恩——”
离开云韶府,白鸳无奈道:“这人还未悔改呢。”
秦缨叹道:“她境遇跌宕,想不通也算正常,只是我能帮她一回,下一回如何便说不好了。”
主仆二人返回御药院拿药,刚出宫门,一眼瞧见谢星阑在外候着。
今日又是晴天,长空如碧,暖阳澄明,金色的光辉照在谢星阑身上,愈发显得他英挺俊逸,秦缨眼瞳微明,快步上前,“你怎在此?”
谢星阑温声道:“谢咏说你入宫了,便在此候着,我们回衙门说话。”
秦缨应一声,爬上马车,与他们一道往金吾卫去。
待一路进了内衙,秦缨才听谢星阑说起早朝之事,她眉头微竖,“你是说……陛下并无异样?那王钦乃是郑氏一脉?”
谢星阑眉眼晦暗不明的,“算是吧,但帝王心术,不易揣测,王钦曾受过郑氏恩惠,此番抢先弹劾,自然是冲着定北侯去的,大抵是为了那猛火筒之争。”
秦缨不由道:“定北侯倒是沉得住气。”
谢星阑眼底闪过一分冷厉,“他许是料定,此案只能到赵燮身上为止。”
秦缨关切道:“那你如何打算?”
谢星阑牵唇,“不急,前日派去代州的人来了消息,但只是些查证经过,说几个人证都找到了,但证词要明日或后日才能送到,此差拖了月余,也的确该给陛下一个交代,杜子勉与赵燮三人,先行关押,我亦想看看定北侯会如何。”
秦缨点头应是,“如此也好,那竹筒和香粉可有新线索?”
谢星阑肃容道:“走访了城中各处药铺、香铺与花鸟集市,暂无线索,但我想到另一处,未央池建成之后,去过的人并不多,且便是去了,也难知道那竹林之中有竹筒蜂,我派人去工部问,工部许多小吏都不知情,但在去岁九月初,他们自己有匠人被蛰过一次,我正在让他们摸查,看看有多少人知晓那次的事端。”
秦缨颔首道:“其实这两月我们的线索已不少,只是没有一个切中要害,但我想,倘若谁能与这众多线索都有干系,那此人便是嫌疑最大者。”
谢星阑手中压着诸多差事,秦缨也不打算在此久留,说了会儿话,秦缨便带着药膏回了府中。
翌日要为李芳蕤添妆,趁着天色尚早,秦缨拉着秦璋,一同为李芳蕤选了数样首饰珍玩。
第二日用过午膳,秦缨乘着马车,直奔郡王府而去。
还有两日便是婚典,郡王府装点一新,大红的灯笼与帷帐高悬,处处透着喜气,唯独李芳蕤待嫁半月,十分憋闷,一见秦缨,便拉着她去闺房中说话。
“你不知,我快闷死了,这几日母亲还教我学好些礼仪规矩,幸而我不是嫁去世家大族,等成婚之后,方君然若是让我守那些规矩,我定是不遵的……”
秦缨将添妆礼物送上,李芳蕤喜滋滋收下,又听秦缨问:“方老爷可回京了?”
李芳蕤道:“到了,二十五便到了,路上劳累,这两日在修养,按理大婚之前我该去拜见的,但如今婚期临近,两家人也没法见面,只能等婚典了。”
李芳蕤的闺房如今也已布置停当,大红的喜字贴满各处,嫁衣也挂在床边的木架上,绫罗华美,绣纹繁复,瑰丽无双,秦缨已能想象她穿上之后会何等明艳。
李芳蕤念叨不停:“我的嫁妆三十那日便得送去方家,也不知他们的院子布置好了没有,方君然身边就没几个仆人,大婚那日,四更天便要起身梳妆,光闺房里便有礼仪无数,我要从半夜穿着嫁衣戴着头冠直到那天深夜,定会累死人……”
虽是抱怨,却也甘之如饴,秦缨听得笑意溢出眸子,“新嫁娘自是要受累的,但也只有那一日,忍一忍,便可做你心心念念的方夫人了……”
李芳蕤在她面前也不羞涩,只哼道:“你少打趣我,你与谢大人何时走三书六礼呢?”
秦缨与谢星阑各有重担在肩,自然还未想过这些,“自然还早呢,我与他表明心思也没几日,我也还未禀明父亲,不急着谈婚论嫁。”
听闻此言,李芳蕤忽然笑道:“你可知上元节那日,我与方君然去游灯市时,我未忍住,说起了你与谢大人之事,未想到,方君然竟是个眼利的,他当时一点儿都不惊讶,说他早看出你二人之间有情——”
秦缨微讶,“这怎会?我已许久未见他了,他如何看出的?”
前几日陆柔嘉看出来也就罢了,她二人相熟,谢星阑当着陆柔嘉,多半也未如何掩饰,但自从前次探病,秦缨便再未见过方君然,那方君然得多早便知他们二人有私情?
李芳蕤笑着摇头,“我问他了,他未说,但他就是知道,足见他也不是那般不懂风月嘛,也可见,你与谢大人之间,早就不同了……”
秦缨不由回想一番,从前她与谢星阑虽常在一处办差,但从来谨慎守礼,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何时才待谢星阑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