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余老,您歇着去吧,我带媳妇四处看看,一会走的时候把大门给你关上。”
“好好好!”
老人颤巍巍的回了房,顾飞扬便顺手拿了个烛台带着明玉珠进去。
“他是余管家的什么人?”
“余管家的父亲。”顾飞扬道:“当年是我爷爷在战场上救了他,爷爷分封后回了靖平,便将这京城的旧宅交给余老看护。在这旧宅周围住着的本是我顾氏一族的本家亲朋,后来我父亲回京一趟和他们生了矛盾,到眼下爷爷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走动一下。”
明玉珠想到了年前靖平王府祭祖,所到的虽有族中耆老,但看得出来顾骁对他们既疏远又冷漠。
而顾骁贵为靖平王,本该一荣俱荣,靖平的顾氏一门不知什么境况,京城的,竟似没沾半点的光。
“以前不是这样的,”推开堂屋的门,顾飞扬在黑暗中轻而易举的找到桌上灯盏,一一点亮。
“我爷爷最是看重亲缘,当年武帝赏了宅院田地,除了犒劳军中将领的,其余的都被爷爷分给了同宗的本家,许多族人趁此机会举家搬到了京城,做官的做官,做生意的做生意,同宗同源,满门荣耀。”
明玉珠就着精致的琉璃烛火打量着这间房子,岁月痕迹清晰可见,然而却都一尘不染。
“后来呢?”
顾飞扬又将内室点亮:“后来,泼天的富贵养出些恶霸刁奴,我爷爷人在靖平一无所知,还我是父亲回京的时候得知他们作恶多端,其中一位他的本家堂叔,六十多岁,强纳民女为妾,险些逼出人命,被我父亲在新婚之夜救了下来。”
明玉珠微有些错愕,因为她看到内室中的帐幔虽已褪色暗沉,但不难看出原本该是鲜艳的红。
而在内室的床上,百子千孙的床帐更是昭示着曾有一对新人在这里成亲。
床上的被褥枕头是新物件,叠放的整整齐齐。
顾飞扬在床上坐下,招呼明玉珠近前。
她大胆猜测:“你父亲救的那个民女,是,你母亲?”
“嗯。”
顾飞扬将人拦腰抱在腿上:“我不知道我母亲长什么样子,余老说,她很美,以至于京中多少人都对她不怀好意。这次能逃过六十老翁,下次未必就能逃过街头恶霸,但那些人无一例外的,只将她当视为一个玩意,甚至都没将她看作是人。”
明玉珠蹙眉:“不应该啊,于夫子说过,我母亲和你母亲是好友,我母亲是甘太师的孙女,你母亲怎会……”
“我母亲,不会说话,”顾飞扬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老余说,我母亲,是个哑巴。”
明玉珠心里咯噔一下,哑巴?
“我才来京城的那几年,断断续续听老余提起母亲的旧事,我有时候会把耳朵堵上,闭着嘴巴,一整天不跟别人说一句话。”顾飞扬苦笑:“结果,我没忍住。”
他用下巴轻轻摩挲着明玉珠的脸颊:“就是在这个宅子里,在这间屋里,父亲娶了母亲,许了她正妻,当着族老和老余的面发誓,此生不再纳妾。但他也因此激怒了那个堂叔,宗族中人恶意刁难他们夫妻俩,却被父亲搜集他们的罪证告到了先帝那。这些人,官也做不成了,生意也败了,从此便和我们一家势如水火。”
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那些过去,又像个旁观者一般细细讲述给她。
那些曾经的历史,和他无关的恩怨,虽已成为过去,但依旧还因为血缘的关系,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印记。
“后来,这些人想向我示好,我依旧不给他们好脸色。”这少年还有几分骄纵的抬了抬下巴:“他们觉得我小,也要欺负我,都被我揍了,他们告官,但这京城的官也怕我,因而这几年这些人也都老实了!”
“原来我的羡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小爷混世魔王的名号便是这么来的。”
明玉珠失笑,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在他眼底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水光。
“看得出来,你的父亲和母亲十分恩爱。”
“嗯……”
“若他们还活着,你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我现在也很幸福,我有爷爷,还有你。”
明玉珠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脖子,顺着他的脖颈,抚着他的背脊:“我也很幸福。”
“他们已经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顾飞扬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人抱紧:“我想他们的时候就会过来,躺在这床上想他们,但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于是我又开始恨他们,父亲战死沙场,我可以原谅,可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也如此狠心……”
她明明还有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为何还要如此义无返顾?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可能这个答案真要到百年之后,当着两人的面,才能问出一个结果吧。
“我要你,我要你……”明玉珠拍拍他的背,像在哄孩子。
后者一个翻身将人压倒在床上,略有些狡黠道:“光是这么哄还不够。”
“把,把灯灭了!”
待内室的灯烛灭掉,门房内的老余也呵呵笑了起来。
他上了年纪,反而不那么缺觉,很多时候他都会半夜醒来,坐在摇椅上看着门厅的方向,好像随时能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郎从里面迈步出来,叫一声:“余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