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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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元年,夏末晚凉,已知秋寒生。

王都突遭巨变,三王叛乱,一死一伤一失踪。

后凤皇来袭,与云宫斡旋,殊死相搏,重创傩主。

待傩教众人合力绞杀时,云霾尽散,天光乍破,滕仙主缥缈而至,救万民于炽火,挽王朝之狂澜。

仙主之名,享誉六合。

只是听说,其徒滕摇经此一战,落得了失心疯的下场……整日抱着个蛋喃喃自语。

暑热消沉过后,秋高气爽,滕王府花枝繁茂,一改往日清冷。

我走过长廊拐弯处,待看见前厅张贴的囍字,募地往后退开好些步,微微偏过脸瞧身侧之人。

滕歌眸中幽幽暗暗,如光影交接般不定。

我握紧衣袖下的暖手炉,仍觉得蚀骨的冷,说不好是愤怒还是厌恶。一直以为君帝对老回王定的未来主母,不屑一顾。可眼下他初初继位,基业未稳,又打起了未来主母的主意,如此反复无常,这样有意思吗?

隔了许久,听见滕歌沉甸甸的道:“你知道他要娶的不是你。是你背后荣宠不断的滕家,是仙主名号笼络的民心。”

“就是知道,才觉得万分恶心,多看那喜字一眼,都要吐了。”

我的神情渐渐沉郁,低声道:“我们拉过勾的。帮他除掉四王爷,就让我见颜容。可他食言了。”

滕歌停下脚步,语气平淡:“王权底下哪有真话?”

大约是我心里期待的声音太大了,呆滞地望着前厅络绎不绝的聘礼,眼里空洞洞的:“可我们拉过勾的……”

外面的人都说我得了失心疯,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信了。

避开前厅,走到碧水池边,现下已过莲花盛开的时节,池子里的莲叶仍青翠可爱。它们颤颤巍巍地挤在一起,等秋水沉淀娇嫩,寒风拂过葳蕤,待到冬日,便被坚冰冻结了。

要命的是,也只有现实的污浊,才长得出清莲。

我这边刚想回屋继续睡着,一抬头便瞧见一道雅正的人影。

那人朝这微微颔首,唤了声:“滕摇。”

没有先王遗脉的威胁,他虽然坐稳了帝位,可是穿着雅淡的习惯却一直没改过来,让我很自然地去喊君尽瞳这个名字。

“朕记得曾叫过这个名字。”

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迟疑一阵还是问了出来:“那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么?”

他沉吟片刻,方道:“你可以见颜容,不过……”

果然这世间不会有容易的事,想了又想,眼下只能按照君帝说得办。

之前,我和云桑好不容易才将傩主重创,毁掉威仪赫赫的云上天宫,本想一鼓作气掀翻傩教,没想到最后关头迎战的,却是叶真。杀了傩主还是一件小事,如果不能破除傩主与叶真之间相连的蛊毒,后面救回叶真更是难上加难。

忽听君帝无奈道:“滕摇,朕喊了你好几声,你在想什么?”

我干脆坐在碧水池边,托腮好奇地望了他一眼:“你之前还对我避尤不及,如今为了稳固帝业,竟跑来私会我这种人。”

“你已经,”他眼也不瞬,连试探都懒得试探了:“时日无多了。”

“那又怎么样?”我抬眉看他。

“来朕的身边,是你最后的庇佑。”他容色沉沉。

仿似,在给我机会。

我低头看池塘摇摆不定的莲叶:“我知道即便是我不愿意,你也有办法娶个容貌相似的女子,对外就宣称是滕摇,也没有人会去质疑。从离州回来的时候,经过城门,听闻胡季楼主遍寻天下,只为找到与我相仿的容颜,便知道你们早就做好偷梁换柱的打算……如今你能撇开早定下的计谋,单独跑过来问我是否愿意,确是对我的照拂。”

我伸手拨弄池水被微风吹皱的涟漪,沉入淤泥里掏出几颗掉落的莲子,放在裙角蹭了蹭,递给他:“你在小筑曾说过,护我一时安稳,只要我愿意。你说到做到了。可是代价太惨烈,害你痛失所有的美好,差点失去兄长。我也原以为能与君同袍,只是世事不遂人愿,我恐怕是你的灾星。只愿你得天独厚,享长乐不衰,这一次,就各自两宽罢。”

他看着我手心躺着的莲子,却怎么也不愿相信,从泥泞中掏出的莲子,会是那么的甜。

我微微笑着看他:“你看,就连这最后一次,你都未必肯相信我。夫妻总免不了朝夕相对的,哪怕不逼着你与我举案齐眉,但也要能坐下吃顿安生饭才行。然而,你好像做不到呢……”

君帝走了。

我静静呆坐在池塘边,感觉从体内抽干了力气。原来昔日的情谊变得无话可说,竟是这般冰寒刻骨的感觉,其实来来去去,那已经是曾经的温暖了。

从现下开始,他真的走了。

仅仅过了几天的功夫,王都便传来了喜讯。

名为“滕摇”的姑娘应回王钦定,风风光光的嫁给了君帝。

同月,四王爷回良夜以谋逆罪论处,定于秋后问斩。

君帝之政,自此展开。

冬天来得很快,我抱着云桑化成的蛋,正窝在榻上吃糕点。

初拂这厮走不惯门,非得从窗户翻进来,见我鼻尖嘴角都黏着糕渣,二话不说地捏进自己嘴里:“一天到晚地孵蛋,也不见得能孵出什么来。”

我咽下嘴里的糕点,心想他这个嘴上没毛的能懂什么,我这不是孵蛋,是在用爱去感化。明不明白!

“滕少,我带你出去溜达吧,你都快要长霉了。”初拂嫌弃地捏着我油光蹭亮的头发。

我状若风情地一甩头发:“不去。”

“我真为你叫屈,连和你长得相似的,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跑到宫里有吃有喝。可你呢,没想到是属鹌鹑的,躲在屋子里不见天日。云王爷是死了,可你们也重创了傩主和傩教……这难道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是啊……”抱着云桑化作的蛋,蜷缩着,感觉不到温度。

“我本该高兴才是。可云桑回不来了。”

“滕少。”初拂很少有较真的时候,此刻却拉着我往外走。

冬天的太阳比其他时节都要刺眼,大约它照到的是,满地雪白。

想起白端同我说过,风雪妆点后的忘山是道无垠的山脉,宛若沉睡着的雪肤姑娘,她圣洁不可高攀,显露人的渺小无知和天的高远广阔,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看一看。

我裹着回王赐予的狐裘,在银装素裹中微微一笑,笑着笑着,咳出一大滩浓血,溅在雪地上,像怒放的红梅。

“滕少……”初拂颤抖着手揽住我仰躺的姿势,呼吸都跟着局促不安了。

我疲倦又吃力地合上眼,依然能感受到不灭的阳光,顺着未阖紧的眼皮偷偷溜进来:“我的功法和身骨,都是基于凤血种脉来的,云桑没了,我也活不长了。你不要申张,也不要告诉白端,他远在离州,趁现在傩教衰弱,正是开疆辟土的好时机。莫要坏了他大事啊。”

“那你怎么办,你就该这么孤零零的死么?”他问出心里的痛。泪如雨下。

“等吧。”出来才一盏茶的功夫,就浑身酸疼。

有人悄然走近,将我打横抱起,在裹紧的狐裘中,只见滕歌一身风霜,踩着雪缓缓地走:“你这身子,还能撑到几时?”

“快了。”我将头靠着他侧脸,他被拂到脸上的温热气息弄得一僵,毫不犹豫地抬手,却是遮住照射的阳光。

这只手严丝合缝地搭在我脸上,像是抚摸。

“这最后一程,真的不见六出?他还以为,你嫁给君帝了呢。”

我在衣袖下攥紧手指,觉得身子都在微微发抖:“不了吧。嫁给别人也好,生死也罢,我都是负了我们的约定……”

以前,我还想,生死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但现在,就这么躺在师兄怀里,却不再害怕了。

“摇儿,你睡吧。”他的声音也变得柔和。

我的眼皮真的很沉,沉到再无力去看新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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