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这个局面是幕后之人都没想到的。
皇上怕什么,最怕臣子们拧成一条绳,他们上下齐心,皇上就要大权旁落了。
他们的弹劾肯定会失败,说不得还会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痛骂他们一顿。
这一局,爹爹稳赢!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应没人再弹劾爹爹,但想要爹爹倒台的人并不会收手,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有什么招数。
爹爹常在宫中,她就成了极好的试探和利用对象。
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别家闺秀的请帖了,第一个会是谁呢……
日头渐渐升高,朱闵青从垂花门进来,脸色带着点疲倦,却掩饰不住嘴角的微笑。
秦桑忙问道:“大朝会散了?结果如何?”
“大获全胜!”朱闵青道,“督主抓准了时机,前阵子他敬献了块玉石,皇上这几天一门心思琢磨怎么雕刻,大朝会就是来走个过场,一听弹劾就先沉了脸,根本不愿理会。”
“有钱云亮几人挑头,不依不饶定要皇上处置督主,群臣跳着脚骂,有几个老亲王甚至想冲到御前把督主拉下来,大朝会整个乱了!皇上当时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督主要护着皇上跑,反倒提醒了皇上。一声令下,闹事的臣子,廷杖六十!”
本来笑盈盈听着的秦桑面色凝固了,不敢相信似地问道:“都打了?”
“嗯,共计三十七人,当场杖毙八个。”
“死……”秦桑一阵眼晕,喃喃道,“我以为皇上会申斥、罚俸,至多贬谪他们。”
寂静的院落里,是朱闵青清冷的声音,“皇上恐慌了,群臣不顾圣意,挟裹君主顺从臣意,在他眼里,无异于谋反,他如何能容?”
秦桑这时才意识到,朝堂上的争斗,比自己想象得要残酷得多,她虽然讨厌那些人,却没有叫他们死的意思。
一种排解不开的郁闷越来越重压在心头,她深深叹了口气,努力调整心情,道:“总归爹爹是无事了。”
她的视线落在朱闵青的衣服上,红色飞鱼服的下摆有几点暗红的痕迹。
朱闵青随之低头看了一下,淡淡道:“许是溅上的血点子,让豆蔻好好洗洗。”
不消说,他肯定是行刑人之一。
“佛天老爷!”一声惊呼,林嬷嬷站在厢房门口,满脸悲凄,嘴唇嚅动半天,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子。
朱闵青望着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几只麻雀出神,良久才道:“这种事是免不了的,要不然今天死的就是督主和我了。再说那些臣子竟以受廷杖为荣,真不知怎么想的!”
“博个好名声罢了。”秦桑无奈一笑,慢慢走到他旁边站定,“经此风波,说不得外臣们会暂时冷静冷静,只要他们不过于激进,总能找到温和的解决方法。”
朱闵青道:“皇上情绪不稳,一刻也离不得督主,这段时候我不会离京,有事你找我即可。”
说罢,提脚就往东厢房走。
“等等!”秦桑转身回屋,再出来时端了盆水,并有皂角手巾之物,此外竟还有一碗米。
朱闵青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秦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原来是给他清洗衣服上的血迹。
她低着头,一头乌黑的青丝挽了起来,隐约可见半截粉颈,白里透红,润腻无比。
白皙的耳垂上一颗小巧的金丁香,在阳光的照耀下晶然生光。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她。
秦桑用巾子抹去多余的水,起身往他身上撒了两大把米,方笑道:“好了,大过年的,上年纪的人忌讳血光,这样就不妨事啦!”
秦桑收拾好东西走了,朱闵青原地呆站了片刻,才想起要去看林嬷嬷。
林嬷嬷正跪在佛龛前念经,见小主子进来,还没说话,眼泪已经走珠般落下,“嘱咐你多少回了,廷杖的差事不要接,不能和朝臣结怨太深,为何就不听?往后你荣登大宝,还得指望他们辅佐你!”
朱闵青默然片刻,道:“我是奉旨行事。”
林嬷嬷语塞,继而重新跪好,手里拨动佛珠,虔诚地一遍又一遍诵着经文。
单调枯燥的声音中,朱闵青一阵气闷,悄悄离了此处方觉得好些。
西风吹过长街,苏府高大的院墙上,不知何时生出了几丛白草,在风中瑟瑟颤抖。
府里后花园,光秃秃的树木都挂上了冰柱,雪地中,一个裹着玉色狐裘的年轻男子漫步走着,仔细欣赏周围的景色,好似这是绝世美景。
他身边的小厮道:“郡王,以后咱们是不是就留在京城了?”
“暂时。”
“小的觉得走不了了,宫里的贵妃打算和您联手。”小厮挠头,“小的看苏首辅也有投靠您的意思,刚才都想把他孙女许给您啦!”
江安郡王朱怀瑾抬手敲了他一记,笑骂道:“慎言,没的坏了人家小姐的名声。京城这个是非窝,又是朱缇的阉党,又是苏光斗的苏党,还有什么后宫勋贵,没摸清局势之前,我不去做冤大头。”
刘文摸摸脑袋,讨巧道:“是,不做宁德郡王那样的蠢蛋。”
“若是他知道自己成了贵妃的弃子……蠢人发起疯来更可怕。”朱怀瑾摇头叹道,“罢了,好容易来趟京城,先玩几日再说。听说东城‘灯市口’灯市合一,最是热闹,咱们就去瞧瞧。”
上元灯节,明月高悬。
秦桑一早听说东城灯市的大名,很想开开眼界,便请朱闵青陪自己去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