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冲破黑暗,终是到来,人们沉睡间,天降大火,将城北无尽巷的一处空置多年的屋舍烧了个干干净净。
幸而,这屋舍落的位置和旁边的宅院中间有一些间隔,没有波及到其他人家。
不幸中的大幸。
更让大家惊慌的是,堂堂一个侯门,竟然被血洗了。
这个消息开始也不知是谁泄露的,总之,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消息远传越广。
一时间,无尽巷那屋舍被烧,竟然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没有伤亡。
靖安侯府如今的当家姑娘,雅和郡主不见了。
跟着她的人也都不见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啊!
天子脚下,贵人林立,禁卫遍布,竟然会发生这样的血案。
这实在是对皇权威严的挑衅。皇帝知晓后,勃然大怒。
五城兵马司日夜都有人值守,为何巡逻的将士一点音信都没有听到。
故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被皇帝严词责骂,玩忽职守,护卫不力,以至于堂堂侯门,竟然发生这样的血案。
当场就命人杖责了三十下。
责罚还不算,更是让他配合着刑部,大理寺,御林军一起,尽快找到失踪的雅和郡主。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惜任何的代价,哪怕是把上京翻个底朝天。
至于四大城门,已经是第一时间就关闭了。
上上京里出了血案,一时间人人自危。
皇帝将能调拨的人手,除去拱卫皇城的,其他的都调拨出去,让他们去寻人。
这一寻,就是七日,这七日间,各处的衙差,兵士几乎把整个上京翻了个底朝天,可是雅和郡主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连一片衣角都寻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众人无奈,只好又往更远处寻人,一时之间,近的上上京内,远至上上京外百里,处处得见御林军,五城兵马司等衙差的身影。
动静一旦闹大,那是从皇亲国戚,到黎民百姓,都知道靖安侯府出大事了。
萧珩已经连续几个日夜没有睡觉,此刻,他就坐在阿琅出事前坐过的椅子上。
手边,摆着的是那个破碎的胡琴。破碎的琴身已经被修补好,若是不仔细,根本就看不出有裂缝。
他轻轻地拨了下琴弦,心想不知阿琅是否也这样拨弄过。
从发现她不见的那刻,萧珩就觉得自己失常了。
他所有习惯的运筹帷幄都像是个经不起推敲的笑话。
他突然发觉,其实他远没有那么无所畏惧,曾经他坚定不移的内心,突然之间像有一座山压住了,让他觉得浑身发寒。
难道这是老天爷在惩罚他的太过自信?
他知道这会自己该做什么,他不能落入敌人的全套。
他必须撑下去,他不能再有半点慌神,这场仗他一定要胜利。
他一定要赢,阿琅,也一定会回来的!
萧珩抱起胡琴,走到当初挂胡琴的地方,慢慢的挂了上去。
再用手抚摸了下那个几不可见的裂痕。
屋内,没有半点打斗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个胡琴不是打斗时被摔坏的。
这琴身裂处做过特别的处理,先前应该是放置过某样东西。
只是如今里头空空如也。
是阿琅将东西拿走了?还是那血洗侯府的人拿走了?
若是阿琅将东西拿走,她会放置在何处?
他来时,破碎的胡琴就那样随意的放着,应该是来不及归置了。
萧珩在书房里慢慢踱步,一样一样的摸索着,书架,乃至它的每一层都被摸索过。
墙上除去挂那胡琴的地方,没有其他的装饰。
书案,也被他一一摸过,均无所获。
萧珩将目光放在桌边的大花瓶上。
他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抽出,展开,细细察看,甚至连花瓶底都被翻了过来……
没有,一点线索都没有。
萧珩的手紧紧地攥着,攥地骨节发白。
这一场刺杀来的悄无声息,如今让人摸不到半点头绪。
仅仅是要从靖安侯府得到什么吗?
还有什么后手?
萧珩坐在椅子上,闭上双目,将后脑放在椅背上。
杀人者,均带有动机。
靖安侯生前无论是军中还是朝廷里,人缘都很不错。
私仇?不太可能。
劫财?更加不可能。侯府上下,多少人?竟是一夜之间,半点痕迹都不见……
而财务,半点未失。
是怎么做到的?
侯府前前后后都已经被翻了个遍,并没有什么哪块地被翻过。更没有新土填埋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活人,死人都不在侯府内外院。
如果抛开这些常见的杀人动机,还有什么呢?
江湖上倒是有高手相争的动机。
可阿琅并不是江湖人士,哪怕当年和师父江固一同闯过江湖,但阿琅是默默无闻的。
萧珩想来想去,这样一个有预谋的刺杀,只能是冲着某些东西来的。
当年靖安侯之死,幕后黑手没查到,难道说……
想到这里,萧珩的眼睛忽然睁开,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了,就是和靖安侯之死有关!
靖安侯身上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的目光再次聚集在胡琴上。
什么秘密?
萧珩深吸一口气,扬声让人备马,他需要进宫一趟!
当年的事,陛下最清楚。
皇帝向来性情和善,在起事前,只想在封地做一个安稳度日的王爷。
哪怕后来被推举着坐上龙椅,依然不改本性。
在凤仪宫时,多数是和颜悦色,有时对上皇后,又是无奈莞尔。
因为他睿智过人,就算有三分的机算也是基本够收拾朝政了。
遇上重大国事,再添加几分计谋就是了。
然而此时,皇帝周身散发着难以消散的戾气,浓眉紧锁,面色沉黑,眼中怒意难化。
就算是整个朝廷官员一同投敌叛国外家皇后娘娘给他绿帽子也不过如此。
“陛下,如今上京的城门已经关闭了七八日,百姓们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不若……”
户部尚书站起来,拱手同皇帝禀报如今上上京,因为城门紧闭,民生都受到了影响。
“陛下,御林军,各大衙门的衙役如今到处搜查,就算陛下严令不可以扰民,可到底百姓人家,哪里见过许多的大世面……”
“这会城内到处人心惶惶……”
只差和皇帝明说了,将人手撤回来吧!
这日子过不下去啦。
皇帝默不作声。
燕王起身,道,
“各位,这也不过是暂时的,等到靖安侯府的命案有了转机,不论城门还是人手,都会恢复往常。”
“再说,天子脚下,都敢如此做横,若是不查清楚,难道让在座的各位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吗?”
户部尚书一滞,京都上下,人人自危,不仅仅是御林军在各处搜查,还是因为这暗处见不到的黑手,万一发疯发起来,找其他人下手可怎么办?
就算他敢说自己不怕死,那也不敢说家族其他人不怕死啊。
“陛下,臣知道您念着靖安侯的护驾之恩,可是,京都继续这样乱下去,接下来,说不定会有民乱啊。”
“这些日子,百姓们已经是怨声载道,可不能刚刚稳定下来的国朝,又发生突变啊……”
有臣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诉起来。
有其他的大臣见此,立刻跟着一起,跪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大有皇帝不撤回人手,他们就不停下来的势头。
“陛下啊,这可是昏君才会做的啊,一个靖安侯府,不足以用整个上上京百姓,整个大周安危来做陪葬啊。”
“你们说够了没有?”一声高亢呵斥响起,众人连忙扭头去看,竟然是前些日子露过一面的清河老郡王萧溢。
只见他穿着广袖道袍,头上戴着莲花观,手中拿着拂尘,从殿外进来,走动间,衣袂翻飞,飘飘欲仙。
只见萧溢面罩寒霜,冰棱般的目光一一扫过众臣,
“在殿外,就听到你们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就不能想点新鲜的?”
“身为臣工,不应该去思虑靖安侯府为何会碰到这样的事,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蹊跷。”
“你们这哪里是为百姓抱屈啊,分明是为自己吧!”
“说说,你们家中多少的铺子田庄受到了打击?还是说你们谁家的子弟在花楼里被抓了个现行?”
“真是朝廷和百姓养着你们这些人,到底有何用?”
萧溢的一番话,让众臣一时间齐齐噤声。
这些日子,御林军,各处的衙差,以及王府的侍卫都被散出去满上京地找。
不仅仅查那些高门大户,平头百姓的家,就是上京里的暗门子,各花楼那都是翻了个底朝天,让人叫苦不迭。
该找到的没找到,可留宿花楼的纨绔子弟,官员倒是找到几个,里头甚至还有御史台的言官……
皇帝本就怒火冲天,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命人将御史各大三十大板,革职流放。
不仅如此,那些尼姑道观,大大小小的寺庙,同样也被翻查了个遍。
假道姑僧尼,找出了大把。
至于那些什么谁家的男丁养的外室之类的,更是数不胜数……
多少人维持着的清高面孔,被丢到了地上摩擦。
有的人甚至觉得,那洗了靖安侯府的幕后之人,根本不用再次出手,就这样,都不知道多少家族要岌岌可危。
现在,萧溢把众人面上的遮羞布一把给扯了下来,谁,还敢说话?
皇帝微微转头,原本黑成木炭的脸,勉强露出一个笑脸。
“你不是才回去没多久?怎又下山了?”
萧溢当日下山,是被请来去说服罪臣,前忠勤伯秦非凡的。
那天晚上,萧溢见过秦非凡后,同皇帝一起喝喝酒,聊聊天,难免说起从前的日子。
回忆起从前的人,这其中自然就有已故的靖安侯。
一边说,一边喝,免不了两人就喝多了。
两人直接和衣卧在勤政殿水阁的榻上睡了……
皇帝的怒火,有一部分也是发给自己的。
若他没有喝醉,也许那天夜里,阿琅就不会出事。
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场纷乱。
萧溢本是要在燕王身边坐下的,皇帝问他话,于是又起身,走到皇帝右下方的位置上坐下。
“原本秦非凡招了,就没臣弟什么事,就想着闭关三个月,没曾想,观里有小徒弟下山,回来说靖安侯府出大事了……”
“不说阿南的关系,就冲着阿琅,那可是臣弟未来儿媳妇……哪里还有闭关的心思。”
“左右在山上胡思乱想,还不如下山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陛下,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帝神情艰难,将靖安侯府发生的蹊跷之事,说了一遍给萧溢听。
下头,先前说话的一个臣子立刻道,
“陛下,这靖安侯府之女从前在乡野间长大,会不会是她从前惹的麻烦,如今被人寻仇……”
“听说她的养父叫顾衡,虽中过进士,但因和上司有争吵,最后辞官,这样的人,必然是自我的很,可惜了靖安侯,好好的独苗被教养的……”
“是啊,陛下,望三思呀……”
有一个人开头,后面就有人跟从,一时间,殿内又是叽叽喳喳的。
“好了!”燕王大声一喝,“陛下就在这里,你们竟敢君前失仪吗?”
臣子们纷纷闭了嘴,同时去看高坐在上头的皇帝。
谁知,皇帝不知何时已经整个人靠坐在椅背上,一手覆面,手掌下泪水滚滚落下。
众人哑然无声。
皇帝心头内疚极了,是啊,阿琅不仅仅是阿南和阿雪的孩子,还是顾衡的孩子啊!
如今,她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皇帝缓缓放下手掌,露出满是泪痕的苍老面孔,
“找,继续再找,不论是何代价,一定要把人找到,这事无需再议。”
“诸位臣工,既然话这样多,那你们就好好的去议议,到底怎么才能将人找到!”
“你们最好期盼着阿琅还活着,否则,那天夜里,玩忽职守的,一个也逃不掉。”
偌大一个上京,靖安侯府坐落在城北最好的地方,那里,巡逻的士兵最多,就这样,还没人发现府里的异样,这是有多瞎?多聋?
坐在皇帝下首的萧溢不忍见兄长如此的伤心,安慰道,
“当年慧能给阿琅算过八字,长命百岁,故而陛下不用担心……”
他诚恳地看着皇帝,温声安慰。
皇帝叹了口气,拍了拍萧溢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