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迫与之对视,片刻功夫就败下阵来,身上像长了毛似的,浑身刺痛难受。
湛空禅师倒是有些惊讶,问道:“施主小小年纪,懂‘缘’,学过佛法?”
送她来的护卫死后,这几日一直是这位禅师在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萧静好对湛空作揖道:“家母向佛,某曾跟着读过一两本。”
“何为缘分?”一直闷不啃声的湛寂忽然问起,语气很淡。
难得他会主动说话,她有些意外,回道:“世间一切皆因缘而生。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此时某站在这里,佛子坐在这里,这便是缘。”
此话一出,一旁的湛空面露惊色,此等觉悟,就是自幼在寺中生活的小沙弥也未尝说得清楚,而他一俗世小儿却说得头头是道,确实颇有天分。
湛寂听罢,连眉都没皱一下,他继而又问:“我与这山中的鸟可有缘?我再,它们亦在。”
萧静好看了眼他身后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群鸟争鸣,它方唱罢它登场。
她想了想,说:“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世间万物任何一个众生,所有众生都与我们有缘,故而,群鸟与佛子,有缘。”
“那我可需将他们一一捉回来养?”湛寂对上她的眼睛,比起第一眼时的冷冽,他此时的眸波已经很平静。
湛寂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不论说什么,他都不想收她!
他说的没错,倘若依照这个逻辑,与天下人有缘,那就应该收下天下人吗?这之中还差一个“愿意”。
说“养”就严重了,毕竟路大人信上说的是拜他为师,又不是认他为父。
自己也并非金丝雀,何需他养?她这样想着,觉得很是不甘,却又不敢贸然顶撞。
本想问湛寂为何自己带着信物来却会被拒之门外,这难道不是言而无信么?可她一对上那双眼睛,就知道不论怎么辩论,总会落得个一败涂地。
这湛寂俗姓褚,名北,字凌寒,家中乃是南齐一等一的世家大族。萧静好自幼长在宫里,以前虽没见过褚凌寒,但对他褚家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是知道一些的。
此人十三岁剃度出家,二十岁受戒,译有经书万卷,功德无量,佛法无边,名扬四海,因此天下信徒众多。
可现下看来,却不知这名声是怎么来的了。
“小气”萧静好心里这样想着,却不小心嘟囔了出来。
她心下一惊,低头自碎发缝隙里偷瞄过去,见湛寂敲木鱼的手微顿,随后又不动声色敲起来,也不知他是不是听到了。
“多有叨扰!”没理由死乞白赖待着,她只得告辞离去。
青石板上翠影遮蔽,却遮不住她弱小而孤清的背影。
“小九,逃出健康城……逃离萧氏皇族……别回头,永远也别让他们找到你!”
萧静好想起临行前母妃绝望的眼神,悲愤的话语,不禁潸然泪下。那座冷冰的皇城于她而言,没什么好感可言,可还有拼命护自己周全的母亲,而今……再也回不去了。
从健康到梁州,异地他乡,古刹庙宇,她孤苦伶仃,前途一片渺茫,如何才能在这乱世求得一隅之地,接下来该去向何处,她不知道。那一刻,孤独感遍布全身,被遗弃的感觉也变得彻彻底底、真真实实。
之前还有个相依为命的侍卫,可惜那侍卫刚把她送到,人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现在就剩她孤身一人,如同长途迁徙而脱离群体的孤鸟,绕树三扎,无枝可依。
她清楚,凭她现在的脚力,走不出多远不是被活活饿死,就会被野兽当做美味果腹。
以为到了这珈蓝圣地就会有一丝希望,没想到还是被拒之门外,况且她刚才还顶撞了湛寂,他怕是不会再同意了。
被人拒绝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她固执着没有回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青石板上,在寂静的禅院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怎么想的,他有慧根,只消稍作提点,他日定能有所成就。”
她没走远,听见湛空帮自己求情,禁不住停步,以为事情有转机,不曾想却听湛寂一句:“伶牙俐齿、照本宣科的慧根?”
萧静好:“……”
世间怎会有这种说话带刺的和尚?真是孤陋寡闻了。
她从湛寂的紫柏禅院走到暂时居住的禅房时,已近傍晚。肚子一直叫个不停,早些时候匆匆用过一些斋饭,现在早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寺中有严格的用斋时间,过了时辰就不能再进食,所以再饿也得忍住。
刚要进屋,便见三两个僧人不急不慢走过来,像在交谈什么。
待人走近,只听一人道:“再过几天便是新人进山的日子,今日下山采办,梁州城好不热闹,就是忽然拥入许多官兵,好像在抓什么人。”
“是啊,城门紧闭,凡过路者,都会被盘查。如今正逢乱世,只求不要再出什么大事才好,阿弥陀佛!”一僧人单手立掌,很是感慨。
萧静好听罢,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闪身躲进角落里。
又听一人说:“我看见官兵手里拿的画像,是个女施主,看样子十来岁左右。
“这世道真真是可笑,一个小女娃而已,竟被这般穷追不舍,也不知究竟犯了何罪?”
………
直到那几人走远,她都没从恐惧中回过神。她现在退无可退,天大地大当真是没有容身之处了。
夜晚,她蜷缩在床上,想起出宫前的情景,那夜的天空漆黑一片,路琼之把她从十几米高的柱子上救下来,派人连夜把奄奄一息的她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