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琼之没听清,就着茶盅又喝了口凉水,“有件事我觉得奇怪,你刚飞书让我去查几年前与朔朔和她同伙,公主正好也让满琦带信让我去查此事,还让我务必想办法阻拦这些杀手。你师徒二人这般默契十足,不会是商量好的吧?”
湛寂抬眸,目色清冷,语气淡淡:“没有。”
路琼之为之一振,说道:“去年她帮百里烨出的主意也是如此,你在那边厢房刚说过,没成想我们在门外又听她的见解几乎跟你一模一样。
如此心思缜密的人,可见她确实是个可塑之才。”
“理应如此。”湛寂掐着他话尾回道。
“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夸你名师出高徒?”路琼之自娱自乐,又陷入深深地沉思,他喊道:“褚北。”
很少有人会知乎湛寂大名,他蹙眉抬眸看去,听他说:“萧氏皇庭,一代不如一代,太上皇软弱,当今圣上弑杀成性残暴不仁,膝下皇子个个资质平庸,恐难当大任……皇庭内乱不断,边境又有北魏柔然等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民不聊生。
待公主回健康后,你有没有想过……”
门在这时被人敲响,传来萧静好的声音,“师父,我能进来吗?”
“我受伤之事,别说。”湛寂没有回答外面那位,而是先压低声叮嘱屋内的人。
“兹事体大,明白。”路琼之出门之际,忽想起什么,又扭头道:“钟南寺那一年的伙食费,你何时给我?”
湛寂似乎也才想起来,“哦”了一声,半响才道:“这房中经书,可有你看得上的。”
“………”赖账还能这么嚣张?
见路琼之从房中出来,萧静好忙问了翻满琦的状况,得知她现在人在他房间后,她似笑非笑道:“路大人好手段。”
“………”
因为她跟湛寂房间离得最近,方才那面墙轰然倒塌,连带着她那间房也榻了半边,唯独只有淳修这间完好无损。今夜寺中客房爆满,她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好在淳修去跟别的师兄挤一张床,把自己房间让了出来。
她反手把门关上,提着灯笼靠近了些,急道:“师父伤到哪里?”
湛寂定定看了她片刻,招手道:“过来。”
她红灯笼挂在架子上,俯身趴去几案边,歪头一句:“我手上全是血,你肯定伤了。”
才说完,便见湛寂自顾自把她手拉了过去,用不知何时准备的湿毛巾,低头细心为她擦拭着灰尘……她正想缩回,便觉一股刺疼感直冲脑门儿,不受控制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她猛然低头,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扎满了各种木头渣和小石块。
方才她以为湛寂被埋了,惊慌失措在地上乱刨,这么多碎东西扎进手心她竟毫无知觉。
“血是你的,我无妨。”湛寂低头专心致志为她拔出手心里的碎渣,声音出奇地轻。
萧静好哼了两声,忽然被他近在咫尺的又圆又好看的脑袋所吸引,红光下,她着魔似地伸手摸了一下,真是又光又滑!
湛寂微愣,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别闹。”
她拖着鼻音如实道:“可是我疼,火辣辣的。”
“等着。”
只见他缓缓起身,开门出去了少倾,再回来时手里竟多了根糖人儿!?
萧静好眼睛都直了,木讷地接过,木讷地含在嘴里,木讷地说:“师父怎么会备有糖?”
他把碎渣如数挑出,清理干净又拿起她另一只手,很久才平稳地回道:“香客们送的。”
她“嘶——”疼了一下,赶紧含着糖转移注意力,狐疑道:“可是师父曾说无功不受禄的。”
湛寂手上的力度又轻了些,斜眼看她,“还吃吗?”
“嘶——”
看他那眼神,跟下一刻就要收回去似的,她忙一口将其咬碎在嘴里,声音嘎吱脆响,嘿嘿笑道:“吃都吃了,你抢不到。”
“………”
夜深人静,青灯如豆,袅袅檀香。
湛寂看了眼趴在桌上睡得酣畅淋漓的人,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安稳又踏实,甜美宁静。他起身,弯腰把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去床上。
再起身时,忽感觉腹部肌肉陡然裂开,疼痛感遍布全身,随后鲜血便涌了出来,瞬间染红衣裳。湛寂低头瞥一眼,蹙眉正欲离去,手却被后面的人忽然握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没有喊师父,也没说敬语,话音清清楚楚,不像个睡着的人。
湛寂微微侧身,挡住血流不止的腹部,回他:“盼着你养老送终,为我披麻戴孝。”
“………”
“我会陪你到老的。”
萧静好一番指代不明的话,让站在床前的人明显一僵,却没做出任何回应。
“那时候路琼之给钟南寺捐款并非本人意愿,而是你的意思吧。”她眼皮子重得仿佛吊了块千斤重的石头,但还是不愿睡去,总想跟他说话。
湛寂没回,她又恍恍惚惚自言自语:“佛子就是佛子,真是个大慈大悲的菩萨,多亏了那笔伙食费,不然我跟诸位师兄弟要啃上一年的窝窝头,哪儿还能长成现在这幅一肥二胖模样。这些年,真的谢谢你。”
“………”湛寂腰上的血已浸透衣裳,悄无声息地流了一地,右手一直被她拽着,他也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