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丁清噩梦不断, 恐怕是与前几天翎云突然到来又突然消失有关,她总能梦到过去, 一日醒得比一日早。
石床再暖,她都辗转难安,醒后睁眼躺不下去了,丁清便轻手轻脚地离开洞府, 沿着石阶走上山巅, 吹一会儿风, 意图吹散脑中凌乱的灰暗过往。
天冷得厉害,呼出的气都化成了白雾,丁清靠坐在山顶的石块旁,在她眼前摇曳的笙白花,如海上浪涛,于月色下透着薄薄的亮。
平水镇的大神石像周围还在燃烧,石像上的火是特殊的符火,无法用水扑灭,飘起的滚滚浓烟,也遮蔽了寻常百姓家的炊烟袅袅。
今夜的风有些大,寒意凛冽地穿过野林,带来了浅淡的笙白花香,除此之外,风里似乎还夹杂着其他味道。
丁清的背后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像是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叫她浑身发寒发凉。
丁清连忙起身朝窥天山的边缘跑去,天上无云,月色很亮,如一层白纱覆盖在野林之上。大雪遮蔽了视线,寒冬也隐藏了阴气,可逐渐靠近的鬼魂气息越来越浓,其中有丁清非常熟悉的味道。
是尸体被焚烧的味道。
暗淡的火光从野林的缝隙里透了出来,若不细看,根本叫人无法发现,平日此时丁清还在与周笙白同眠,她庆幸自己今日醒得早。
丁清被迫跟随永夜之主时,有过许多师兄师姐,玉霄姬便是其中之一,但还有其他的恶鬼,不比玉霄姬弱。
用人肉炼丹的老道最后把自己关进了炼丹炉里,吞噬了那些人肉练成的丹药,成了可以丹炉放火烧人的恶鬼。
腹中怀有双生子时食人胎来补自身元气,最终难产而死,母体被那对尚未出生的双生子所操控,专喜欢食人肺腑的恶鬼。
还有以人皮为画,可换千万张面皮容貌的恶鬼。
这些丁清都曾碰过面,他们之前被永夜之主分至五堂,只在自己的地盘称王,也曾嘲笑丁清是个不伤人的鬼,与玉霄姬一起欺负过她。
他们不曾上过南堂的战场,因为他们是鬼,只要上了战场,必然会有损伤。
可他们又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丁清的眼前闪过一阵红光,她细看平水镇,才发现被石像掩盖的星星点点光芒和细烟并非炊火与炊烟,而是尚未穿透屋顶的大火,其中燃烧的尸焦味,已经被风带入了窥天山。
她猛然看向平水镇还在燃火的大神石像,那石像上的火光将幽暗的天照亮了一小片,滚滚的烟尘像是一道通天的光柱,由此指引,旁人轻易便能锁定方向。
几日前翎云突然出现烧毁石像,又突然消失刹那有了答案,他在等今天。
恶鬼环山,群起攻之。
南堂的示弱,让中堂有了可趁之机,中堂带领西堂、北堂的人不断往南堂深入,捉鬼人士前往战场,正露出无人防守的命门。后方百姓少有人看守,那几个学术不精的周家弟子,恐怕早就与镇中百姓一般,被焚烧殆尽了。
她要叫醒周笙白!
丁清方一转身便撞入了坚硬温暖的怀抱中,她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男人,道:“老大,永夜之主是有备而来的,林中恶鬼皆是难缠之辈,他们身后还跟着许多手下,平水镇的人已经遇害……”
“我知道了。”周笙白声音低哑,尸焦味这么重,不用猜也知平水镇中惨状。
烧石像,是为了引恶鬼,不杀人,是为了让周笙白和丁清放下戒备,这几日断了信件往来,恐怕也与他有关,众多恶鬼前来的路上,不知多少寻常百姓遭殃。
司千重的八星阵遍布天下,应当早收到了消息,只是飞来的信鸽被阻隔在外,翎云用恶鬼三千,围困窥天山,将此地划为牢笼。
他放弃了南堂,但他还没放弃自己。
只剩三天了。
只剩三天便是大寒,周笙白与司千重约定好的日子,到了那一日,翟家众人分布五堂,开启八星阵,便能护住天下九成百姓,平水镇也在其中。
看见林中恶鬼们,丁清心乱如麻,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先前被她忽略的疑问。
从南堂来中堂要耗时许久,除了周椿、司千重与上官堂主之外,无人知晓周笙白住在窥天山,永夜之主又是如何发现的?
寒风刮过后背,像是一把冰凉的剑穿过肩胛刺入丁清的心口,她想起几日前的噩梦,梦里的大神石像化为翎云的脸,对她道:你永远也别想避开我的眼线。
所以是她,是她引来了翎云,成了翎云安插在周笙白身边的眼。不论周笙白藏身何处,只要他带着丁清,翎云便能立刻知道他所在的位置,因为她的身上,流着对方的血。
丁清呼吸一窒,鹿眼泛红:“老大,是我把他引来的。”
如果不是她,翎云不会这么快到达窥天山,或许今夜平水镇的百姓也不会死。
他们分明冬至还举办过拜神节,热闹了好一阵,他们分明给大神石像投了瓜果糕点,期待来年平安顺遂。
炊烟不起,拜神反被神像火光所吞。
恶鬼侵略,眨眼便踏平了小镇。
丁清颤抖得厉害,她是否也会害了周笙白?满林恶鬼,即便他有吞噬恶鬼之力,又如何能以一敌百,敌千,甚至敌万。
周笙白察觉到她的呼吸变了,小疯子的心跳很快,她眼中的自责化成了一滴滴泪。
丁清几乎没在周笙白的面前哭过,周笙白弯腰捧起了她的脸,拇指擦去眼睑下的泪痕,他道:“清清,别怕。”
“都怪我,我会害了你。”丁清攥紧周笙白的衣襟。
周笙白将小疯子抱在怀里,玄色的披风几乎把她完全笼罩住,桃花眼望向月色下的深林。他能透过被白雪覆盖的树枝下,看见不断逼近的鬼群,他的獠牙伸出,眼底已经染上了猩红色,犹如饿极的野兽。
“不怪你。”周笙白的眼神狠决,附在丁清耳边说的话却很轻柔:“怎么能说你害了我,分明是你救了我。”
丁清的颤抖并未缓解,周笙白忽而一声轻笑道:“因为清清在我身边,我才能无所顾忌。”
丁清吸了吸鼻子:“你说话有点好听。”
让她愧疚难安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周笙白继续笑:“清清就在这里看着我,待我吞了他们,得胜归来时,你再亲我一口,以做奖励好不好?”
如此情形,他居然还能打趣,丁清无奈地用鼻音哼出一句:“你这话未免就太贫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