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一被关上，归璨就一改自己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面无表情，流露出了真实的情绪。
现在他的脸上，是疲惫又悲伤的表情。
他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就像是今天，吕暖暖已经察觉到了他体态上的变化。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在乎她了。他会为她高兴，为她难过，为她争风吃醋。
没办法，他喜欢她啊。即使他闭上嘴巴，佯装面无表情，喜欢还是会从眼神里偷偷跑出来。
这样下去，他的真实身份迟早会被揭穿的。
他不由得叹息一声。
如果真的到了身份暴露的那天，吕暖暖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他？
吕暖暖来到蒋谦修所在的研究室。
蒋谦修正穿着他那身蓝色的维修工似的制服，在和一个外国人讨论着什么。
看到蒋谦修的身影，吕暖暖高兴地挥了挥手：“谦修哥哥！”
蒋谦修闻声回头，也很惊喜：“暖暖，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吕暖暖看了一眼蒋谦修对面的外国人，“不过你好像正在忙？”
听到吕暖暖这么说，蒋谦修立刻向吕暖暖介绍起了自己身旁的这位老人：“介绍一下，这位是艾布纳博士。当年我在国外跟老师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又到了艾布纳博士的麾下继续学习。艾布纳博士和吕老师一样，都是我的恩师。这次公司派我研发‘男友机器人’，我在技术上遇到些难题，就特意把艾布纳博士请来了。说起来，艾布纳博士和吕老师还是故交呢。”
吕暖暖点了点头，微笑着打招呼：“艾布纳博士，您好。”
艾布纳博士和自己的爷爷吕聿怀一样，都是人工智能领域的泰斗。爷爷这个人不好社交，却很钦佩有本事的人。哪怕艾布纳的名气并不如爷爷的大，研究成果也没爷爷的多，但爷爷还是多次特意漂洋过海到艾布纳府上登门拜访，只为了和对方讨论学术上的问题。
蒋谦修又用英语向艾布纳介绍：“这位是吕聿怀博士的孙女，也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吕暖暖。”
听到“吕聿怀”的名字，艾布纳表情就变了。他立刻向吕暖暖伸出手，用生硬的中文说：“暖暖，你好，我是你爷爷的好朋友。”
吕暖暖握住了他的手：“爷爷他经常向我提起您。他说您是一名很伟大的学者。”
“伟大？不。”艾布纳摇了摇头，“吕才是真正伟大的学者，但他竟然去世了。暖暖，我很难过。吕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的离开，是整个科研界的损失。我曾经把他当作是自己的目标，想要超越他，但他根本无法被超越。”
艾布纳说着，眼角就有些泛红。
蒋谦修连忙将他搀扶到休息室：“艾布纳博士，您年纪大了，情绪不宜有太多的波动。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安顿好艾布纳，蒋谦修又来到吕暖暖跟前：“暖暖，你找我有什么事？”
吕暖暖把高澜给自己提出的建议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蒋谦修。她开始撒娇：“谦修哥哥，你这次一定要帮我。”
“那是当然。”蒋谦修笑了，“你在困难的时候能向我寻求帮助，我很高兴，这说明我在你心里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你想让我在节目里说些什么？”
“这个……具体的我还没想好。”吕暖暖不好意思地向他吐了吐舌头，“我跟你和爷爷不一样，对人工智能一点儿都不了解。”
从小她就经常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爷爷亲生的孙女。吕聿怀是个理科天才，最擅长的就是处理各种复杂的数据，而她却对和数字有关的一切一窍不通。和她的天才爷爷相比，她简直是笨得令人发指。
她作为吕聿怀的孙女，从小就被外界所关注，学校甚至会推选她去参加数学和物理学科的奥林匹克竞赛考试。可想而知，和蒋谦修这样真正的聪明孩子一起参加这种高难度的考试，她只能是垫底。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对爷爷的事业有所抵触，不愿了解，也不敢了解。她怕大家看出她没有爷爷那么聪明，就会嘲笑她、鄙视她。即使她的爷爷是这个领域的领军人物，她也对人工智能一窍不通。
“没关系。”蒋谦修带她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又替她倒了一杯热茶，“只要你想知道，我都可以慢慢给你讲解。”
吕暖暖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其实我在来之前也做了准备，我看了你之前在电视台录制的那期节目，也看了网站上观众的留言讨论。我发现，现在大家最关注的，还是你现在正在着手研究的那个‘男友机器人’的项目。我就从我自己的角度想了几个问题。”
蒋谦修点头：“请问。”
吕暖暖清了清嗓子：“请问，‘男友机器人’的最终成品仿真度高吗？”
“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蒋谦修十指叠扣在一起，认真地开始向吕暖暖讲解，“在外观方面，我们会采用可以模拟真实皮肤触感的硅胶，并且使用现在最先进的开模技术，这样就能保证我们的机器人在外观上最大限度地和真实人体相似。但你说的‘仿真度’并不单单指的是外貌相似。让机器人‘像人’，最难的不是要把它的外观做得如何，而是要让它的行为和人类相同。不说别的，就说表情吧，我们很难做到让机器人做出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表情，原因我之前也和你讨论过。面部肌肉的运动和组合，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这也是我们正在攻克的难关之一。”
吕暖暖点了点头：“那成品机器人的性格是可以按照用户的喜好自主选择的吗？”
蒋谦修回答：“是的。按照我们的计划，这款机器人会被设计成拥有多种性格可供用户选择。它可以阳光开朗，也可以高冷傲娇，或者是你喜欢的任何其他样子。我们正在编写相应的程序，为此我们还特意高薪聘请了艾布纳博士来做我们的技术顾问。艾布纳博士和吕聿怀博士一样，同样是人工智能领域的权威。希望在他的帮助下，我们的机器人能够做出让用户满意的表现。”
“还有一个问题。”吕暖暖把自己的笔记本掀过一页，“机器人真的会爱上人类吗？”
蒋谦修听到这个问题后笑了笑：“这是个很浪漫的问题。人类的爱情，本质上主要是由五种激素互相作用的结果：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内啡肽、苯基乙胺、脑下垂体后叶荷尔蒙。这些激素能够影响人体的感受和心情，催生出对异性的渴望，而这就是爱情的起点。相比较于这套由大自然设计出的复杂的反应体系，机器人的反应系统就要简单很多。它们的体内没有复杂多变的内分泌系统，它们所有的情感和情绪，都来自提前设计好的程序。机器人会不会爱上人类？答案是肯定的。它们会按照提前预设好的程序运行。一旦触发了某个特殊条件，它们就会无可救药地爱上某个人。”
听到这里，原本正拿着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个不停的吕暖暖突然顿了顿：“机器人会爱上人类？”
蒋谦修点头：“对啊。但这套程序编写起来十分复杂，运算量也十分庞大。萌生爱情之后会产生许多复杂的情感，快乐和痛苦并存，甜蜜和酸涩共生。如果把这个过程量化成程序，那么在这么大量的运算过程中很有可能会出现烧坏主板的风险，这个问题我在之前也和你讨论过——你怎么了？表情怎么怪怪的？”
“我……”吕暖暖变得有些结巴，“我想起了归璨。”
蒋谦修“嗯”了一声：“贵财？他怎么了？”
吕暖暖认真组织了一下措辞：“他最近很奇怪。”
蒋谦修好奇：“怎么个奇怪法？”
“他最近老是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举动。”吕暖暖叹气，“他最近老是向我撒娇，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蒋谦修问：“他说了什么？”
吕暖暖立刻想起了那天晚上，归璨用几乎央求的语气对她说：“那就陷进来吧。”
那个时候，她才庆幸自己及时清醒，记起了归璨是个冷冰冰的机器人，没有真正地深陷其中。归璨却又对她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掌心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自己的脸颊上。吕暖暖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她的脸红到发烫。
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全都认真到让人害怕。那一瞬间，她都要误以为归璨爱上自己了。
她原以为自己想多了，可是按照蒋谦修的说法，这个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而且最近，归璨死机的频率越来越高。那这是不是恰恰说明了他爱上了自己，所以硬件才无法承载负荷这份强烈的感情，才会让他一次次故障死机？
想到这里，吕暖暖有些心烦意乱：“谦修哥哥，我知道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是我觉得，归璨他可能是喜欢上我了。”
蒋谦修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不知道自己推测得对不对……我现在很怕。归璨要是真的因为喜欢我坏掉了怎么办？”吕暖暖变得语无伦次，“万一他真的喜欢我，万一他真的因为我彻底坏掉了怎么办？谦修哥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主板被彻底烧坏啊。”
对于一个机器人来说，主板损坏意味着彻底地死亡。
蒋谦修安慰她：“别害怕，这只是你的推测不是吗？你先冷静一下。”
吕暖暖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我没办法冷静，我……”她实在是太在乎他了。
“别害怕，有我在呢，不会出事的。”蒋谦修站起身来，拍了拍吕暖暖的肩膀，“我们首先要验证一下你的推测是不是正确。”
吕暖暖问：“怎么验证？”
蒋谦修转身走到档案柜前找了一阵，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这个给你。”
吕暖暖接到手里，问：“这是什么？”
“测试问卷。”蒋谦修解释道，“之前我们为了验证‘男友机器人’的性能，做出了这份问卷。你把它拿回家里，然后问贵财上面的问题，他到底喜欢不喜欢你就水落石出了。”
吕暖暖一脸懊恼：“真是的，从小到大都没什么男人喜欢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居然还是个机器人。”
蒋谦修反问：“你确定从小到大都没有男人喜欢你吗？”
吕暖暖不甘示弱：“除了归璨，谁的眼光能这么差？”
蒋谦修无奈地笑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明示暗示了那么多，为什么她总是察觉不到呢？
现在的吕暖暖却在担忧另一个“男人”：“如果归璨要是真的喜欢我……那我该怎么办？”
“我都说了，你身边还有我呢，不用担心。”蒋谦修宽慰她，“机器人的感情说白了只是一段程序，如果他真的喜欢你，我可以帮他删除这段程序。别说是让他不再喜欢你，就是让他彻底忘了你也不是不可以。”
吕暖暖如释重负，眉头终于舒展开了：“那就好。”
在她的心目中，归璨对她的喜欢是偏差，是故障，是必须被修正的错误。
归璨在她心里从来都不是个普普通通的机器人。他是爷爷留给她最后的礼物，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对归璨有着特殊的感情。
随着和归璨相处的时光越来越久，这份感情也慢慢地变化成了别的东西。归璨是那么特别，她既要照顾他，也被他照顾。爷爷去世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有和家人互相依赖的感觉。
归璨对她来说是宠物，是朋友，更是家人。如果归璨真的喜欢上了她，她会毫不犹豫地拜托蒋谦修把这段程序删掉。这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归璨，而恰恰是因为她太喜欢他了。
毕竟归璨于她而言，是最珍贵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