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常在昆穹山军营里呆着,平常来阳溪的次数并不是很频繁,但尽管如此,今日的来路上,他却也见了不少北地涌来阳溪的流民百姓,其实每年临近年关,无论朝廷是打着仗,还是过着太平日子,边关上的百姓都免不了要被北地的蛮人打秋风,虽说布丹草原上数得上名号的三大部碍于脸面,明面上并不会干这种事,可这样的事却每年都在发生,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只有天知道,反正三大部肯定不会承认和他们有干系,可这些人却都是小股人马,糟蹋完了一处、抢完了一处就跑,十分灵活,真要治理其实并不容易,这才屡禁不绝。
所以从北地往南避难的流民,其实早就有了,但北地到阳溪路途却也不近,一路上还有别的城郭,所以一般这些流民到不了阳溪便会被其他地方吸纳,可是如今却竟跑到阳溪来了,可见今年许是因着起了战事的缘故,北地的流民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裴昭珩道:流民聚集在此,所为何事。
承微答道:这些流民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竟知晓王爷到了阳溪,还知道王爷落脚于此,眼下都在外面吵着闹着说要见钦差大人,要见王爷。
裴昭珩道:钱知县呢?
承微道:方才王爷遣他回去,想是已经回县衙去了,属下已经叫了人去请他回来,眼下应该已经在路上
承微话还没说完,只是短短不到半晌功夫,外头的喧哗声却更大了,这驿站的驿丞似乎终于顶不住了,叫人在院子外头通秉了一声,得了允准便直接进院门跪下磕了个头,抬起头来看着裴昭珩苦着脸道:王爷,外面流民太多,他们闹着要见您,下官下官也实是束手无策,您看看这可怎生是好?
周羽飞闻言,皱眉道:怎生是好?是你们阳溪自己没有安置好流民,眼下流民闹事,怎么却找上我们王爷了?三王爷只不过是途经此地,他又不是
裴昭珩摇了摇头,道:仙成。
周羽飞听他不让自己说了,虽然心中有些不忿,却也只得老老实实噤了声,闭口不言。
裴昭珩对那驿丞道:既如此,本王便出去看看吧。
驿丞闻言,简直如蒙大赦,连连磕头道:下官谢过王爷体恤之恩,下官谢过王爷体恤之恩!
贺顾见裴昭珩真要出去,心中不知为何略觉不安,他微微皱了皱眉,拉住裴昭珩的衣袖低声道:这些流民人员庞杂,里头不知都是些什么人,王爷这般贸然出去,是不是有些冒险
裴昭珩道:无妨,有承微和仙成在,本王不会有碍。
他抬步走出院子,贺顾见状,心里实在不放心,连忙也跟了上去。
这不出来还好,一出驿站大门,见了驿站门外的情形,几人都是吓了一跳
虽有几个官兵维持秩序,然而官兵只有那小猫两三只、流民却乌泱泱一大群、哄在驿站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有的涕泪横流嚎啕大哭,也有的污言秽语咒骂不休,情态各异,真可谓是再真实不过的众生相。
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这些流民都是面黄肌瘦、蓬头垢面,里头甚至还有抱着孩子的女人,这样临近年关的大寒天里,身上却是衣衫褴褛,只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真不知从北地到阳溪一路,他们是怎么赶过来的。
贺顾看的心中稍稍有些不忍,那边流民之中却已然有人开口道:钦差大人来了!王爷来了!咱们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又有流民哭喊道:王爷救命,王爷救命啊求求王爷,别把我们赶出城去,别把我们赶出城去啊,呜呜呜
语罢又是哭嚎又是磕头,场面一时乱作一团,人声此起彼伏,几乎搅做了一锅粥。
勿怪那驿丞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惜冒犯,也要叫人去通秉传请三殿下出去,毕竟门口维持秩序的就这么几个官兵,流民们的情绪却愈发失控,真要是一个闹不好没拦住,这么多人、一旦闯将进来,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承微抬头看了王爷一眼,见他朝自己微微颔首示意,这才从裴昭珩身后走了出来,在驿站门前的台阶上略略提高声调道:诸位乡亲父老,且先稍安勿躁,我们王爷只是奉命督修河工、途经此地,并不清楚阳溪情形,诸位有什么话
他话音未落,已然被一个高高瘦瘦、衣衫褴褛的汉子打断,那汉子怒道:咱们都是些泥腿子罢了,你们是贵人,也别同我们说这些官话糊弄、欺负我们听不懂,乡亲们来这里,只为了讨个说法,为何三王爷到了阳溪,便要把我们这些人赶出城去,现在入了冬,出了城天寒地冻,我们可还有活路吗?!左右也不过是个死,今日王爷若不肯给个说法,我们便在这里不走了!
他语罢,杂七杂八的流民们便连声附和道:对,不走了,不走了!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正此刻,长街那边却传来一声暴喝。
你们这些刁民,好生放肆!
贺顾闻言,抬眼去看,却原来是那钱知县被承微遣去的人请了回来,去而复返,此刻正带着一众衙卫回来了。
说话的人自然是钱知县。
穿着官服的知县老爷带着官兵来了,这些流民们气势才稍稍弱了三分,不自觉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钱知县这才连忙颤颤巍巍快步走到阶下对裴昭珩行了个礼,道:下官下官一时不慎,竟出了这样的乱子惊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又转身看着流民们怒道:你们真是不知死活,可知这位是朝廷的三王爷,陛下亲封的一品亲王,他
裴昭珩却打断了他,沉声道:钱知县,他们说本王来了,他们就要被赶出阳溪县城,这是怎么回事。
钱知县的脸顿时一白,那表情着实不太好看,面皮抖了抖,显然心中也很慌张
原来方才他被三王爷斥责,怪罪未曾安顿好这些流民,这钱知县也没读过几本书,之以为是这些流民挤满了阳溪街头巷尾,这才惹了王爷的眼,害他也被怪罪,于是一出了驿站的门,便叫身边的衙卫去安排驱赶这些流民,不过他倒也没有直接叫赶出城去,只是让衙卫把流民安顿在城西一道收容,却不想底下衙卫办事太过操切,这些人都是面黑心狠惯了的,哪里顾得和流民们好好解释清楚?
他们来势汹汹,一时惊着了附近的流民,这些人人数不少,不是衙卫们一时半会都能驱逐得了的,不知谁见了钱知县半刻功夫前从这驿站出来,又得了消息说驿站里眼下歇着京中来的一位王爷,一时起哄煽风点火,这伙流民害怕被赶出城去,便都聚到了驿站门前,要那京中来的王爷给个说法,为他们留条生路。
虽然事发突然,拢共也不过短短片刻功夫,裴昭珩却已经把事情经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本王是叫你想个章程,好生安置流民,何曾叫你把他们都赶出城去了?
钱知县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磕头,却被裴昭珩让承微拦住了,他只好苦着脸道:下官下官并不曾要赶他们出城,只是叫衙卫们
将这些流民安置在城西罢了,谁知他们不但不遵从衙门安排,竟还聚众闹事,真是胆大包天
裴昭珩道:安置在城西?既如此,百姓歇息之处,还有粥场,知县可设好了?
钱知县嘴唇喏喏了两下,却半天没发出一点声响,过了好一会才道:还还不曾,但下官立马就会叫人安排,最多不过七日!顶多七日便会安排好的!
裴昭珩寒声道:七日?那这七日,知县便打算就让这些百姓等死不成?如今衙门里可还有存粮?
众目睽睽,钱知县说有也不是、没有也不是,半晌缩了缩脖子,只得小声道:还有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