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榆甩开记者以后,找了个离赛场比较远的卫生间躲了进去。他把微型耳机摘下来冲进了厕所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今天的比赛,曾是他的梦想。参加国际赛事,和程延清对局,龙真坐在观众席里等待他凯旋归来……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完美。只是没有想到,他扮演的不是英雄,而是丑角。
他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年轻人,他那么像魏柯,可终究不是魏柯。他闯进棋界,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给魏柯留下了个不大不小的烂摊子,接下去的事就让他自己去操心吧。他也该正视他的身体状况,直面这个难关了,而不是想什么替身之类的馊主意。至于谢榆,他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他收回了魏柯欠他的债,从此以后,一别两宽。
正当他心中再次浮起那种空虚的真实之时,镜子里突然出现了程延清的脸。谢榆纳闷地回头,程延清一拳打在他脸上:“你他妈下得什么烂棋!”
谢榆朝后仰倒,后脑勺重重撞到了镜子。程延清还嫌不够,揪住他的领带将他按在水槽上,狠狠往他肚子了捅了几拳,谢榆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让你赢了,你怎么还打人啊?”谢榆吐了口血沫子,头晕眼花。
“我要你让我了吗?!”程延清咆哮道,“我要你让了吗?!”
目眦欲裂。
魏柯是程延清心里的一座大山。
少年时期的程延清被誉为“天才棋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没有对手的。他的同龄人都还在为定段赛辛苦努力的时候,他已经代表国家和李在中这种世界级棋手纹枰对弈。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相信他能引领一个时代,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然而,在他18岁那年,魏柯出现了。魏柯把他打败了。魏柯接二连三地把他打败了。天才棋士变成了魏柯。那个在他被鲜花与掌声环绕之时,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坐冷板凳的魏柯。
程延清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魏柯算个什么东西,能比我还强?程延清不信这个邪。可是魏柯就有本事打得他不得不信。程延清从来没有败得那么惨过,他仿佛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接连被人扇了好几个耳光,还要眼睁睁看着曾经奔着自己而来的鲜花和掌声全都朝着魏柯去了,说他打得好。
程延清的心态完全崩了,有过一段特别低谷的时候,状态差得一塌糊涂。那个时候他成天充满了负能量,他愤恨,他嫉妒,他根本静不下来心来下棋,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魏柯他就发火,魏柯捧起的每一座奖杯都是在他心上划上一刀。后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魏柯已经逼他到什么地步?他如果不正视魏柯,他就是自绝于棋坛。
程延清用了将近半年时间调整心态,放端正了自己的位置,再次出现在棋坛上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他从前眼高于顶,傲慢自负,从那以后虽然还是骄傲,但至少学会了虚心,抗压能力也上了一个台阶。别人再拿他和魏柯作比较,他可以当做耳旁风,甚至有些时候还觉得人家说的挺有道理。
所以魏柯不仅仅夺走了程延清的桂冠,还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从一个操天日地的青葱少年,蜕变为一个沉稳有度的职业棋手。虽然魏柯说他俩不熟,但在程延清心里,魏柯无疑是他成长过程中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且在他成熟以后,魏柯依旧扮演着他职业生涯的最强劲敌。程延清的眼里原本空无一物,纵横捭阖,但现在他心里有了魏柯。他知道他必得翻过这座大山,才能见到棋盘上的天地辽阔。
他为此沉心静气了三年。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程延清发疯一样打谱记定式做死活题,有比赛的时候到处比赛,没比赛的时候找人下棋。魏柯的每一局对决他都研究过,他敢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魏柯棋风的人就是他程延清。他这么努力就为了追上魏柯,超越魏柯,证明自己不是昙花一现的仲永,然而万里长征走到最后一步,魏柯竟然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