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要上车驾,阿奴自然不能大剌剌端坐于上,厉弦上车之时,见他跪伏一旁,脸都埋在手背上,周敦正一脸温和地让他起身。
“滚起来!坐我脚踏边,腿伸直,你那狗腿要是再弄瘸了,不如今日就两根一齐敲断,免得碍眼。”厉弦厉声喝道。
阿奴默不作声地磕了个头,大高个子乖乖缩到厉大公子的脚边,两腿伸得直直的,仿佛生怕下一刻就被敲断了。
厉弦得意地哼哼几声,转脸谄媚地笑对河间王:“您别管他,贱奴就是不能给好脸色。对了,您要去哪里?我让车夫直接送您。”
周敦无力地挥挥手,一点也不想看恶犬调教蛮虎,心中也有些狐疑,仲二这副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子,还中不中用了?
他深吸一口气,也掩了郁闷之色,温言对未来的小舅子道:“本是出来散散心,随处走走,不想正遇上弦弟,莫要碍了你的事,可方便让吾随行?”
您是郡王,您说了算,碍不碍事的你心中莫非无数?厉弦暗自腹诽,也只敢腹诽一二,这京郊往郦山的官道,虽说不上荒郊,但哪里都算不上赏景所在,您说是偶遇,那就偶遇,您要随行,敢不让您随行么?
厉弦心下一盘算,庄子上并无什么违禁之事,收了仲家女眷也不是什么秘事,纸坊等等一应事物还得等自己去了才开始,当下庄子确实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这位王爷要去视察一番,也只能躬身相请,倒履相迎。
第24章 相见
郦山南苑并未正经起过什么名字,因地处郦山之南的小丘陵,郑氏尚在时又爱风雅,种了不少花木,便喊成南苑。至郑氏过身,厉澹也不过一年来一两次,南苑的花木再无人来赏,渐渐凋零,又因山地不平,种不得许多稻麦正经粮食,只在零散的地上种些黍菽,庄户的日子日渐苦楚。
有胆大的偷偷猎些山上的小兽换衣食糊口,到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且山林溪河都是有主的,让主家察觉了,更生事端。好在原先的郑氏体谅下人,现如今厉大娘子也不甚严苛,见庄户生活艰难,也睁眼闭眼,并不禁他们偶尔渔猎,来庄子时也洒些赏钱,让庄户有所进项,上上下下俱是欢喜,日子也勉强过得下去。
再说,比之脚无立锥之地,身无隔日之粮,时有倒毙之虞的流民野人,这天壤之别让庄户们也能心平气和了。
自母亲逝去后,厉弦他这几年倒是头一次来南苑。
庄上的管事老郑头原是郑氏的陪房,也没正经起个名字,因人生得黑,年青时郑家上下都唤他郑黑子,娶的婆娘也是当年郑氏的陪嫁丫头,待他年长掌管了这庄子,人人便称他老郑头了。
林泉一早骑着快马通知了庄上,待得厉大公子的车队缓缓而至,天色已近黄昏,老郑头带着一干仆从跪伏在道边相迎,大公子难得来庄子已让上下紧张万分,还要加上个王爷,由不得他们抖如鹌鹑,噤若寒蝉。
庄子建于郦山山脚之下,依山傍水,雅致玲珑,一口冷泉正位于庄子西侧,夏日炎炎之时来此,自是美妙如神仙,这秋冬时节人人都绕着泉水而走。只是这口泉,水质甚佳,用来沏茶冲水尤有余香,平日大伙喝的水都是山溪水,主子们来时向来是取这口冷泉饮的。
庄前的碎石路草草修整一番,洒了层薄薄的黄土,倒也似模似样。
厉弦当先,引着河间王往内走,眼角扫过跪在道旁的仆佣,却没见到仲家那七个女人。他看了容色有些焦急,正四下张望的仲二,撇撇嘴吩咐石屏去问问。
等他带着河间王一行在主屋安顿好,坐到厅堂饮茶时,石屏来回复了,他悄声俯耳,道是两个小的和温氏病了,几个妇人在照顾,怕给贵人们过了病气,俱都缩在屋里,不敢出来相见。
厉弦点点头,看看焦虑的仲二,低声吩咐:“跟他说一声,晚上爷去瞧瞧这几个女人,不用太过担心,他那般伤病我都妙手捞回魂了,他家女人好吃好养的,有甚事?”
河间王轻啜几口茶汤,赞道:“这茶饼烤得不错,焦香尤浓,却不觉燥,水质清而不浮,弦弟好享用。”
厉弦回过头来指指默不作声仍在烤茶的林泉,笑道:“我这童子言语不多,手脚倒还麻利,尤其烤茶沏水,香得很!我也不懂甚么茶好茶坏,吃得利索便是,水倒是好水,这庄上的冷泉用来沏茶,我阿娘当年也是盛赞。”
提起过世的母亲,厉弦腿粗的心弦也轻轻颤了下,黯然饮下一口微苦的茶汤。
周敦歉然,又不好多说,温言问起旁的:“听说你把仲家的女眷都从教坊司买了回来?”
冷眼瞥见仲二面无表情地直直站在厉弦身后,他顿了下,低声道:“你也太过胡闹,仲二你弄家里去也罢了,怎地将人一家子女眷都弄了回来?好歹也顾些颜面,须知闹狠了,厉相面上不好看,更莫要惹得我父皇恼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