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离家的人哪能不想家,再生分那也是家人,她说不想家十有八九是假的,又或者她想的家不是黄田村那个家。
魏濂拿下她的手,往她背上拍着,“半大的人了,稀里糊涂的,你爹娘送你进宫里你也不怨吗?”
傅晚凝犹豫的看了看他,只觉这个时候他的面容不再显戾气,竟渗出一种温润如玉的祥和,她瞅多了心口发紧,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钝感又浮上来,她愣声道,“怨不到了。”
魏濂的手停住,须臾发出叹息,“到底是心里存着芥蒂的,成了太监就算不得正经男人,下头短一寸,男人讥笑女人看轻,谁都不把太监当人。”
他的神情带着哀伤,这话听着是说她,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再大的权力弥补不了身体的残缺,他爬到如今的地位,背后的艰辛又有几人能体会。
傅晚凝彷徨一阵,手一抬覆在他的肩上,磕巴着道,“……奴才往后都孝敬您。”
她本分的很,见着可怜人便会生同情,哪怕是现在这样身份不对等的情况下,她也萌生出善意,她的皮囊柔弱,却能对比自己强大的人展露怜悯,这是魏濂在沉浮后宫的女人们身上从未见到过的烂好心,当真受用。
“我才二十二,不兴收你这么大的干儿子,你还是歇了攀爬的心思吧,”魏濂揶揄道。
太监去了根没法传宗接代,赶时髦的便会瞄着顺眼的小太监收做干儿子,一来明里叫着好听,二来也是防老,到年纪出宫后还能有个儿子赡养,体面又顺当。
傅晚凝尴尬转过脸,朝后移两步道,“奴才没那个意思。”
魏濂拔下束发的玉簪,墨发垂落,正有半数坠在她的手腕上,他的脸半掩进发丝里,眉目自成水墨,他拂开那发赶着她,“睡去。”
傅晚凝看晃了眼,她抓着衣角骤然福身跟他做拜,随后往门前走,直走到门栏,她鬼使神差的又掉头看人,他坐在那儿犹如雕塑,侧颜冷漠俊秀,无端的透露出孤寂来。
傅晚凝捏紧手进了外间,隔门一关,所有的思绪都消散,她抬手摸着胸口,那里的闷还在,她长呼出气,褪掉外袍把裹胸布散开,这才透气。
长灯欲暗,傅晚凝歪上榻,她静静的看着那灯燃灭,心内异常平静,她想着以后就这么过吧,不必怕他,只当他是长辈敬着,他护她多日,她也当体贴待人。
意识渐模糊,她沉入睡梦。
魏濂打开门闩过来,他巡视着她的周身,唇畔生笑,他坐到榻边的地上,手摸进她的枕头下,那长长的裹胸布就被他拖了出来,他将布叠好放在手心,探头搭在榻上,凝注着她酣香的睡容。
梆子敲起,那刺耳的响声破开窗户传进来,吵到了傅晚凝。
她举手遮住眼,翻身还欲睡。
魏濂抿着笑叫她,“串儿。”
傅晚凝无知无觉。
魏濂背着手贴住她的脸,哄着声再叫道,“傅晚凝。”
傅晚凝迷糊着嗯一声,嗓音又细又弱,像情人耳边的呢喃。
魏濂轻轻笑出,他嚼着这个名字道,“晚凝。”
床上的人跟着答一声,乖的不忍心弄醒她。
魏濂便撤手,专注的看着她,他在思考要不要就这样把她叫醒,和她直截了当的说清楚。
可在他还没决定好,那梆子又敲起。
傅晚凝这回彻底被闹醒了,她半睁着眼朝榻边看,魏濂抓着她的裹胸布一脸淡漠的盯着她,她心头震惧,攥紧褥子朝里头缩去。
魏濂向她扬了扬手里的布,故作疑问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傅晚凝扼住了嗓子,她能告诉他什么,告诉他这是裹胸用的?告诉他她是女人?她只要说出口,死活就不是她的了。
魏濂把那布放回枕头下,他脱掉靴子上了榻,半身蹲在她面前,手指压在被褥上道,“给我看看。”
傅晚凝目中便浸出泪,她恳求的摇着头,手将他按住,“不要……”
魏濂兜手将她连同被褥一齐抱起来,指腹揩去她的泪,“我不看。”
傅晚凝斜过脸,想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
她的力道委实小,想跑犹如蚍蜉撼树,她无望的呜咽着,落入黑暗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压垮。
魏濂没有扒开被褥,他抬手拔掉了盘绕着她头发的木钗,发丝倾斜而下落满榻,将将缠进他的发里,交织逶迤真如连理。
他捏起她的下巴,令她直视着自己,他哑声道,“别怕我。”
傅晚凝瞪着他,良晌答不出话。
魏濂噗呲笑,“我一个太监能对你做什么?”
这话说的凄凉苦楚,无奈的令人实难下咽。
傅晚凝喘出气,“你,你放开我。”
魏濂没听,他摇了摇她的脸,转手去抚摸她的头发,喃喃问道,“你不是串儿,你是谁?”
傅晚凝紧合住嘴,她是傅家人,她大可以说出她叫什么,可是傅家人都死了,她冒出来谁能保证她活,要是让她再死一次她还能怎么逃?又或者她说不说都一样,总归是要死。
魏濂松开手压着她躺回榻上,他蹲身俯望着她,笑道,“改性儿了,成了个犟驴子。”
傅晚凝白着脸,还是只口不答。
魏濂勾掉散落在她颊边的碎发,让她脸上的仓皇表情无处可藏,他道,“番子大概已经从黄田村回来了,你是谁他们会告诉我。”
傅晚凝卸去劲,她细声道,“你要怎么处置我?”
魏濂笑望着她,“我还没想好。”
傅晚凝合上眼,微微呼着气。
天边已呈微光,星辰渐隐,白昼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