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柳夜阑早已经汗湿重衫,隔着一段距离,他都已经嗅到了那浓重得叫人透不过气的血腥味,易地而处,他亦不知自己会做何抉择,妻子哪怕与邪魔交易也想为你诞下子嗣,却偏偏是一个邪物。
在柳夜阑纠结难安之时,夺目的光芒映亮这处小小的密林,尖锐刺耳的幼兽般的嚎哭响起,隐约还有女子的尖叫惊呼……再然后,只听沈天云一声悲愤的长啸:“晴儿,不——!”
柳夜阑再顾不得因为失礼不失礼之事而掩盖身形,他豁然起身,拔腿便朝沈氏夫妻处奔去,而后,他竟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盛晴整个人倒在沈天云怀中,她下身的襦裙早被鲜血浸透,可她上身的比甲此时竟也鲜血如泉涌——她胸口上,赫然插着沈天云从不离身的宝剑辟邪。
泪水自双目中源源不绝地涌出,沈天云却恍如不觉般看着怀中的盛晴:“不,不,不……”
盛晴失去红润的嘴唇开开合合,似是竭力想与沈天云说什么,可鲜血不断自她口中涌出,将那张美丽的面容映衬得越发苍白可怖,她目光中的光芒渐渐黯淡、消散,最后嘴唇间那点细微的翕动都完全消失了。
“不——”仿佛受到致命之伤的野兽,沈天云仰天痛嚎。
柳夜阑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惨剧,还不能从这对先前还喃喃细语耳鬓厮磨的夫妻走到这一步的急转直下中回过神来。
而沈天云却是猛然单臂抱起盛晴尸身,另一手将长剑自她身上拔下,此时饮过他挚爱者鲜血的长剑竟是越发剑芒四溢,在柳夜阑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沈天云手臂一闪一扬,伴着一声长长尖叫,柳夜阑瞪大了眼睛,只见不远处,一个满身漆黑看起来不似人类的古怪婴孩竟被辟邪长剑钉在地上,它细瘦的腿上还有一个长长的伤口,随着它不断挣扎,那伤口上不断有鲜血涌现,鲜红的颜色,看起来竟与人类亦无什么分别……可随着它辟邪长剑光芒浩荡不息,它的挣扎渐渐变弱,一件古怪的连体婴儿衣物不知何时飘落在地,上面还细致地绣着四时花开,寄托着刺绣者无尽的爱意,那漆黑小怪物的挣扎终于完全停了下来,看起来似是气绝身亡。
沈天云却是淡然上拔出辟邪剑收入鞘中,可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中,他另一只手抱着盛晴却半点没有放开,沈天云甚至还伸手温柔地为怀中盛晴抿了抿鬓发:“晴儿,它害死了你,我便为你报仇。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将我们分开……”
看着盛晴与地上那怪物婴孩的尸身,再看着满面温柔的沈天云,柳夜阑竟是不寒而栗,他身后,童青面上流露出极度的恐惧与战栗。
突然,“呛啷”一声,沈天云与柳夜阑同时看过去,只见那把已经被沈天云收起的辟邪剑不知为何,竟再次主动出鞘,那冰冷锋利的光度如长剑般直直指向柳夜阑……身后的童青!
柳夜阑一怔,童青却是猛然转身就跑。
沈天云双目中透出凛冽杀意:“邪物哪里跑!!!”然后他一手抱着盛晴另一手拔辟邪剑竟是朝着童青奔去。
这短短一刹,一个惊悚的念头在柳夜阑脑海中犹如霹雳般炸响。
他想到童青这段时日来的发胖、莫名其妙的嗜睡……那个恐怖的猜测呼之欲出而未出,身体却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判断,他双手间无数铜钱红线犹如变戏法般缤纷闪过,滚落地面之后,沈天云眼前突然出现重重花木,一时间竟再也没有办法辨别童青的去向,就连柳夜阑也彻底消失了踪迹。
在这偏僻无人的密林中,柳夜阑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便是前几日逃亡之时,他也是一直利用阵法与身后的敌人周旋,将对方戏耍在股掌间,他从来没有这么上气不接下气但半点不敢停歇。
追兵,追兵,每一个方向似乎都有追兵,在正面遭遇过西北兵、城防军、甚至是禁卫军,柳夜阑的心已经越来越沉,如今,他恐怕已经不再是受皇室尊敬供奉的国师,而是对方追杀下的逃犯。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如今被追缉的落魄,人生际遇当真叫人觉得变幻莫测。
这一切的一切,只为了他身后那捧着大肚子、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不叫对方掉队的童青。
沈天云的辟邪剑已经识破了童青肚子里的东西,此时此刻,这个消息怕也是传到陛下耳中,甚至被对方熟知,否则无法解释眼前这重兵围困之局,再如何手腕莫测,在千军万马之前,柳夜阑也终究渐渐技穷,可他却半点也没有想过停下来,甚至是与那些兵马谈判一二。
他身后的童青也是一样古怪,他只默默抓紧着柳夜阑的手腕,再辛苦也是一语不发,紧紧跟着,没有就他这古怪的大肚子跟柳夜阑说过一个字。
脚步飞奔间,除了鞋子不断踩在地面、枝叶不断打击之声,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可二人间的气氛却似比四面八方无数的追兵还要叫人觉得紧绷绷。
突然,柳夜阑觉得手掌间一股大力,他脚步一个踉跄间松开了童青,回身一看,童青竟是摔倒在地,一头磕到了泥里,柳夜阑连忙上前扶起他,看到他额头擦伤沁出的微微血迹,不由心疼地替他拂去泥土,自怀中摸出药膏为他涂抹。
这特制的伤药乃是宫廷御制,涂抹上去便有清凉之意散开,理应极快地缓解疼痛,可童青却是蹙着眉头,似乎疼痛没有放松反而加剧了,柳夜阑正要细致询问,却突然看到童青双手自然扶着肚皮,似乎在这短短逃亡的时辰里,它又如吹气球般长大了许多,看到童青捂着肚子蹙着眉头,柳夜阑蓦然变色。
童青却是坦然回视着柳夜阑,没有说出一个字试图解释任何事。
看着这样倔强的童青,柳夜阑仿佛又见到了昔年那个将一切脆弱一切愤懑藏在斗鸡走马的笑容中的少年,他不由苦笑着叹气,然后扶起童青,俯身为他扶去膝上的泥土:“我其实不应该有什么怨言的,你以男子之身愿为我做到这般……”